苏婷的抽泣声如细密的银针,一下下扎在我心头。
我几乎是冲出教室,一路狂奔到她的学校。
校园里人来人往,阳光刺眼如白昼烈火,按照她断断续续的哽咽描述,我在教学楼后面一个僻静的小花坛边找到了她。
她蜷缩在冰凉的石凳上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头深深埋着,散乱的发丝被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。
一个陌生的女孩蹲在她身边,正轻声安慰着,纤细的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。
看到我气喘吁吁地跑来,女孩如释重负般站起身。
你就是晓枫吧?她的声音很轻,“我是苏婷的室友,李悦。她……唉,刚刚得知爸爸的病情,就一直在哭,谁也劝不住。
我用力点头,喉咙发紧得像被什么堵住,目光紧紧锁定在苏婷身上——她如同一只被暴风雨摧残的脆弱小鸟。
李悦眼神示意我好好照顾她:好了,婷婷就交给你了。她担忧地再次凝视苏婷,婷婷,我先回宿舍了。
嗯……
听到苏婷虚弱的回应,李悦才转身匆匆离开。
花坛边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秋风掠过树梢,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喧嚣声,衬得此处的寂静更加沉重压抑。
我缓缓走到苏婷面前,轻轻蹲下身子。
婷婷……我的声音干涩得如沙纸摩擦。
听到我的声音,她慢慢抬起头,那双往日总是弯弯带笑的美丽眸子此刻里面盛满了惊惶、无助和深不见底的绝望悲伤。
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,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。
她凝视着我,嘴唇不断翕动,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,最终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,她猛地扑进我的怀抱,紧紧地、死死地抱住我的腰身,仿佛我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救命浮木。
晓枫……呜呜呜……爸爸……爸爸他……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,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我的T恤前襟。
我本能地收紧双臂,将她颤抖不止的娇躯完全拥入怀中,一只手笨拙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,任由她的悲伤在我怀里肆意倾泄。
不怕,不怕,我在这里……我低声重复着安慰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痛得几乎无法正常呼吸。
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,我只能用温暖的怀抱传递着微薄却真诚的支撑。过了许久,她的哭声才渐渐减弱为断断续续的抽噎。
她伏在我肩膀上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的鼻音:
……其实……其实爸爸的病,已经快半年了……
他和妈妈……一直瞒着我,……怕影响我的学业……也怕我过度担心……
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,眼中满是深深的愧疚和无奈,我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真相……他们之前一直说只是普通肺结核,在坚持吃药治疗……她再次说不下去,泪水重新涌出。
那…那现在情况如何?医生怎么说?还有治疗希望吗?我急切地询问,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。
能治……医生说,发现得……不算太晚,还有治愈的机会……但是……
苏婷的嘴唇剧烈颤抖着,绝望重新爬满她苍白的脸庞,
但是妈妈说…家里的钱……快要花光了……光是之前的各种检查和保守治疗,就掏空了大半家底……现在需要用进口靶向药物…但靶向药实在太昂贵了……
每个月……大概需要多少费用?我小心翼翼地问,
苏婷紧闭双眼,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:
那种药……一瓶……医保报销后还要六千多……一瓶……最多只够服半个月……
一个月一万二千元!
这个数字如冰冷的钢针,瞬间刺穿了我所有侥幸的念头。
对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来说,这无异于一座无法逾越的珠穆朗玛峰。
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:这绝不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暂时困难,这是足以彻底压垮一个家庭的绝望深渊。
妈妈……妈妈说家里真的撑不住了……完全撑不住了……爸爸也说……不治了……
苏婷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父母痛苦抉择的理解,以及更加深沉的绝望,
她说……不想最后……人财两空……还要背负巨额债务……
不行!绝对不能放弃!
我下意识地激烈反驳,
放弃治疗?那等于眼睁睁看着苏婷的父亲走向死亡,我不敢继续想下去。
但反驳之后,巨大的无力感立刻如潮水般将我完全淹没。
我能做什么?我只是一个刚刚入学的大学生,连生活费都要依靠家里支持。
就在这绝望的时刻,一个念头如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,猛地在我混乱的脑海中闪现——
那张银行卡!张伟叔给我的那张银行卡!
它一直被我妥善收藏在抽屉最深处,对于我来说,它承载着复杂的情感,让我一直潜意识里不想去使用它,
我一直没有去查询过里面的确切余额,
但现在……苏婷绝望的眼神,那个天文数字般的医药费……它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救命稻草。
苏婷,别着急,别绝望……我轻柔地捧起她的脸颊,强迫她直视我的眼睛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力量,
钱……钱的事情,也许……也许有解决办法!我……我手上有一笔钱!
苏婷茫然地凝视着我,红肿的双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,
不是我赚的……是……是别人给的。
我含糊地带过这个话题,不想在此刻提及家里的复杂情况。
你等我一下,我立刻打电话确认!
我松开她,走到几步之外,深深吸了几口气,才从通讯录里找出张伟叔的号码。
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,犹豫了几秒钟,最终还是选择了发送微信信息。
文字比直接通话更能让我组织语言,也能更好地隐藏此刻复杂难言的情绪。
张叔,我是晓枫。
有件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跟您商量。
我女朋友苏婷的父亲确诊了癌症,急需一种进口靶向药物,但费用极其高昂,她家已经无力承担。
您之前给我的那张卡,我想……能否先借用里面的钱救急?这钱我一定会如数归还!请您放心,这是借款!恳请您同意!
消息发出后,我紧紧攥着手机,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。
苏婷紧靠在我身边,紧张地注视着我,如同等待法庭宣判。
仅仅过了不到两分钟,手机屏幕突然亮起——竟是张伟叔的直接来电!
喂?晓枫?电话那头传来张伟叔熟悉的声音,消息我看到了。苏婷爸爸……唉,真是……天有不测风云啊。孩子,别太着急上火!
他的声音异常沉稳,甚至带着一种让我意外的豁达:那卡里的钱,本来就是给你的!
给你上大学用的!
既然现在你女朋友家里遇到这么大的坎儿,救命要紧,该用就用!
别跟我提什么借不借的废话!
可是张叔……我急切地想要强调借款这个原则。
没什么可是的!张叔果断地打断我,语气斩钉截铁,甚至带上了他试图缓解紧张气氛的爽朗笑声,
拿去用!就当……就当是彩礼钱,给你女友家的彩礼钱,行不行?哈哈!救人要紧!密码是你妈妈生日,记得吧?
又是彩礼钱这三个字……
这个词此刻听在我耳中,滋味更加复杂难辨。
但他如此爽快,甚至带着不容置疑的慷慨,反而让我心头那份关于他、关于夜魅的疑虑阴影,变得更加挥之不去。
但现在,容不得我深究这些。
张叔……谢谢您!真的……太感谢了!但这钱,我一定会如数归还!我坚持道,声音有些哽咽。
好好好,随你怎么说!快去吧,张叔的声音透着催促。
挂断电话,我紧紧拉起苏婷冰凉的小手:走!我们去银行!
学校附近就有一家银行网点。
回到宿舍取出那张卡片,我们来到自动取款机前,狭小的隔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我将那张轻薄的卡片插入卡槽,手指因为紧张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而微微颤抖。
苏婷紧紧靠着我,屏住了呼吸,美丽的眸子死死盯着屏幕。
输入密码——妈妈的生日。屏幕闪烁了几下。
当那串数字清晰地跳出来时,我和苏婷都愣住了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余额:100,000.00
整整十万!
我完全震惊了。张叔口中的一点心意、私房钱,我原本以为最多也就一两万,顶天了三五万。
没想到竟然是整整十万块!这笔钱的数额远超我的想象,它沉甸甸的分量,瞬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这心意,未免也太沉重了…重得让我心慌意乱。
苏婷倒吸一口冷气,用手捂住嘴巴,眼泪再次汹涌而出,但这次,是混合着巨大震撼和无限希望的泪水。
晓枫……这……这么多钱……她语无伦次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气,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,将银行卡退出来,郑重地放到苏婷手中。
她的指尖冰凉,还在微微颤抖。
拿着。
我的声音异常平静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,密码是我妈妈生日,一会儿我发给你。
先拿去给叔叔买药,救命要紧。
如果不够……我们再一起想别的办法。
苏婷紧紧攥着那张承载着希望的卡片,仿佛攥着父亲重获新生的机会。
她凝视着我,泪水涟涟,嘴唇哆嗦着,千言万语堵在喉头,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、无比郑重的感谢:晓枫……谢谢你……真的……谢谢你……
银行玻璃门外,城市的喧嚣依旧如常。
我凝视着她手中那张承载着巨款和无数复杂情感的卡片,心中没有一丝轻松感。
十万块钱,如同一把锋利的双刃剑,暂时劈开了眼前的绝望深渊,却也在我面前划开了一道更深的、关于信任、金钱与人性的巨大鸿沟。
张伟叔那爽朗笑声的背后,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?
这笔沉重的彩礼钱,又将把我们所有人引向何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