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城一直以为他和程雨晴是高中时相遇的,但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见面比他认为的还要早。
那是初三的暑假,炎热而漫长。程雨晴因为替班上的同学送资料,回家晚了。
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,老旧小区背后的那条小巷里,路灯忽明忽暗,把巷子口照得影影绰绰。
她心急火燎地穿过小巷,却在巷子的尽头,被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堵住了去路。
那是一群小混混,头发染得五颜六色,嘴里叼着烟,眼神流里流气。
他们将程雨晴团团围住,嘻嘻哈哈地吹着口哨,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话,试图伸手拉扯她。
程雨晴吓得花容失色,全身颤抖,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知道死死地护住自己的身体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就在她感到绝望,以为自己今晚完了的时候,一个小小的、却带着少年特有清亮的声音,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,一声响亮的“住手!你们在干什么!”
程雨晴猛地抬起头,透过模糊的泪眼,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冲了过来。
那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,背着一个旧旧的书包,头发有些凌乱,但身形笔直。
他没有多说废话,直接冲进了那群流氓中间,他的动作算不上多高明,但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,挥舞着手臂,缠住了那几个混混。
“快跑!别管我!”他在混乱中冲着她大喊了一声,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看她一眼,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,却充满了坚定。
程雨晴愣住了,她没想到会有陌生人在这时挺身而出。
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,却也顾不得多想,这是唯一逃跑的机会。
她趁着流氓们被那个少年缠住的空当,身体挤过缝隙,拼命地朝着巷子口跑去。
她一口气跑回了家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。
“妈!救命!有人欺负我!”她带着哭腔喊道。
妈妈听到她的声音,看到她狼狈的样子,吓了一跳,连忙叫上爸爸和叔叔,抄起棍子和扳手就往巷子里冲。
程雨晴也跟着他们跑了回去。然而,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巷时,巷子里早已空无一人。
那些流氓不见了,那个舍身相救的少年,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现场除了地上散落的几片烟头,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,也没有人在。
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,都只是她过于真实的噩梦。
那次巷口的遭遇后,程雨晴花了好长时间才从恐惧中缓过来。
她一直将那个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少年放在心上,感激之情从未消减。
她不断回忆着他的模样——瘦高的身形,虽然有些模糊,但那份勇气和正义感却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。
她发誓,如果有一天能再见到他,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。
直到升入高中,在那个全新的校园里,当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教室时,她的心猛地一跳。
窗边一个靠窗的男生,身影有些单薄,正低头看着书,阳光洒在他发梢上,勾勒出淡淡的光晕。
虽然他没有穿当年的那件旧旧的T恤,但那份熟悉的感觉,那种骨骼的轮廓,尤其是他偶尔抬眼时流露出的那份略显腼腆的安静,让她瞬间认了出来——就是他!
就是那个在初三暑假救了她的少年!
程雨晴的心脏狂跳不止,一股巨大的惊喜和久寻未果的释然充斥着她的胸腔。
原来他就在这里,一直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城市,呼吸着同一片空气。
她感到一阵眩晕,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是了,就是他。
他只是长高了一些,褪去了几分稚气,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清澈和善良似乎从未改变。
在那之后,每当课间休息,程雨晴都会不自觉地微微侧头望去,偷偷地观察他。
她看到他总是安静地待在座位上,偶尔和身边的同学交谈几句,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。
他似乎不太爱运动,却总是在课间温习功课。
她在花名册上找到了他的名字——江诚,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,却在她心里变得格外特别。
她想找个机会去和他打招呼,想告诉他自己是谁,想好好地当面说一声“谢谢”。
那天,程雨晴终于鼓足了勇气。下课铃声响起,她特意等到江诚整理完书包,正准备走出教室时,才缓缓地朝着他走了过去。
她的心跳得飞快,手心也有些湿润,脑子里排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,此刻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江诚……”她轻声唤道,声音有些沙哑,却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。
江诚闻声转过头。
他显然没想到被同学们暗地里称做校花的程雨晴,居然会主动跟她打招呼,目光与她对上的瞬间,他那原本就有些青涩的脸庞,瞬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色。
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,然后像是被她的美貌所震慑,又或是因为一个陌生校花的主动搭讪而感到不知所措,他慌乱地低下头,那双干净而清澈的眼睛,无助地躲闪着她的目光,像是被阳光晒过的含羞草,瞬间收拢了所有生长的姿态。
他……不记得她了。
就在程雨晴感到尴尬,不知该如何继续时,她的好朋友,也是同班的班长李晓燕,突然从身后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。
“雨晴!快走啦,社团活动要迟到了!”李晓燕的声音清脆而响亮,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和江诚之间那微妙的氛围。
李晓燕拉着程雨晴,不由分说地朝着教学楼下跑去。
程雨晴被朋友拉着,身体被迫向前,她回头看了一眼,江诚依然低着头,一副羞涩而局促的模样。
她的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但被拉扯的力道打断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。
那个打招呼的瞬间,就这样被朋友的无心之举,活生生地错过了。
从那以后,尽管程雨晴时不时留意江诚,但那种打招呼的冲动却渐渐消散了。
她太害怕再次面对他的羞涩,也太害怕那种被忽略的尴尬。
她想,高中时应该将精力放在学习上,自己或许不该去打扰他。
也许等高考结束后,没有了学习的压力,就没有了那么多顾虑。
高中的时光,像指尖的流沙,悄无声息地逝去。在旁人眼中,江诚和程雨晴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一个默默无闻,一个众星捧月。然而,在程雨晴的心里,却一直有一个秘密的愿望,一个与江诚相关的无声期盼。
她偷偷地关注着他。她发现,虽然江诚平时不声不响,但他的成绩一直非常优秀。
尤其是在数理化这些让她头疼的科目上,他总是能稳居前列。
而程雨晴自己在学业上也从不懈怠,她的综合排名也总是能和江诚在同一梯队,偶尔甚至会因为文科的优势超过他。
她不止一次地想过,如果这样下去,他们或许会考上同一所大学。
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!
没有了高中时的拘束,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,她或许就能坦然地走到他面前,大大方方地向他介绍自己,告诉他那个被尘封已久的秘密,然后,一切都将顺理成章地开始。
她甚至在心中悄悄勾勒过未来的蓝图: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偶遇,在社团活动中并肩,甚至在某次偶然的雨中,他能像当年那样,为她撑起一片天。
那些青涩而美好的幻想,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,在她心中悄然绽放。
然而,命运的变故,总是来得猝不及防,将一切美好的想象撕裂得粉碎。
高考的成绩公布那天,程雨晴几乎是颤抖着手查到了自己的分数,不出所料,她考上了理想的顶尖学府。
她也在第一时间去看了江诚的成绩。当她看到那串数字时,整个人却愣在了那里,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。
江诚的成绩,出乎所有人意料地,差了很多。不是一点点,而是天差地别。
他的分数,甚至连一些普通一本的院校都难以企及。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时稳定的学业表现,也让所有知道他成绩的人都感到诧异。
后来她打听了一下,在高考最后一天,他迟到了,没进考场,或许是身体不适,又或是路上遭遇了什么突发状况。
老师也劝他复读一年,以他平时的成绩应该可以考个不错的大学。
但是他没有吭声,只是默默地填报了一个末流的本科大学。
程雨晴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和心疼。她不知道江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,为何会从一个成绩优异的尖子生,突然到如此地步。
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,就像一道无形的高墙,硬生生地将原本轨迹可能相交的两个人,一下子隔开,推向了截然不同的未来。
于是,程雨晴去了繁华的大城市,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,一步步走向她原本以为的“光明未来”。
而江诚,则留在了这里,最终选择了另一条与她完全不同的道路。
他们之间的距离,不仅仅是地理上的,更是社会阶层和人生轨迹上的天壤之别。
记忆仿佛潮水般涌来,又在一瞬间褪去,过去所有美好的企盼仿佛全都化成泡沫,留下的只有真实的生活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。他们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相遇,却是有缘无分。
……
程雨晴颤抖地拿出手机,手指在冰凉的按键上颤抖着,拨通了江诚的电话。
电话只响了两声,便被接起,传来江诚那标志性的,带着一丝憨厚和兴奋的声音。
“雨晴?你找我有什么事啊……”
程雨晴猛地深吸一口气,强忍着喉间的哽咽和心头的剧痛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充满惊喜。
她知道,她必须骗他,为了他活下去。
“江诚!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,却又恰到好处地掺杂着喜悦,“我在机场!我找到国外的工作了,特别好的机会!你……你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,我想见你一面!”
电话那头的江诚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。
“机场?国外?!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,“这么突然?我……我还在送外卖呢……”
“来不及解释了!我马上就要登机了,时间特别紧!”程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,仿佛真的随时会被催促登机一般,“你一定要快!我……我真的特别想见你一面,就当是……给我送行好不好?”
她刻意地将“送行”二字说得有些意味深长,带着最后一面般的悲怆。
“好!我马上来!你等我!”江诚听到她带着哭腔的“送行”,瞬间便慌了神,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觉得电话那头她的声音,让他仿佛瞬间被掏空了一般,心痛不已。
挂断江诚的电话,程雨晴的身体猛地滑落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她的喉咙一阵阵发疼,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知道,她刚刚将江诚推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迅速翻找出手机里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。
那是她在国外留学时,关系最好的一位朋友。
电话很快接通,传来一个带着异域口音,却又熟悉无比的女性声音。
“嘿,雨晴!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?稀客啊!”
“露西,帮我一个忙!”
程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,她的眼中充满了坚决,“你听我说,我需要你帮我把一个人骗到国外,然后……想办法把他稳住一段时间,让他暂时回不来。”
“什么?骗人?雨晴,你到底在搞什么鬼?”露西的声音充满了疑惑。
“顾不上解释了!这是人命关天的事!”程雨晴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,她语速飞快,将江诚的大概情况以及她需要露西做的事情,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。
他是一个外卖骑手,叫江诚。他会自己买机票过来,你负责接机,然后给他安排工作,任何工作都行,哪怕是体力活也无所谓。
最重要的是,想办法让他暂时不要回国,至少……等我这边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再说。
“雨晴,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?发生什么事了?”露西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对劲,声音变得担忧起来。
“我没事。”程雨晴强撑着说,我会把钱打给你,所有的费用都算我的。
你只需要帮我稳住他,让他留在那里。记住,不要让他知道真相!绝不能让他知道!
程雨晴语气坚定,带着强烈的哀求和命令。
“这……好吧!你要我相信你,你不会害他。”
露西犹豫了一下,但最终还是被程雨晴语气中的绝望所打动,她叹了口气,答应了下来,“你需要我做什么,告诉我。”
程雨晴挂断电话,身体再次虚脱地滑落在地。
然后,就是彻底解决李泽。
只要李泽还活着,她的父母,她身边所有爱的人,都活在阴影之中。
她必须彻底解决李泽,一劳永逸。
然而,她不能亲自动手。
如果她杀了李泽,他家族集团的势力定然不会放过她,同时也会让她父母也遭殃。
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,一个能让李泽付出代价,又不会牵连到任何人的办法。
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只杂物柜上。她走过去,拉开柜门,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。
匕首的寒光在她眼中一闪而过,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静。这把匕首,不是用来捅李泽的。
她知道,这是给自己准备的。
李泽本来就想杀了自己。
只要她追上他,再次激怒他,让他失控。而这一次,她要确保他失控的全部过程,都在监控之下,在能够被众人,被法律所目睹的清清楚楚。
只有这样,他才能插翅难逃,才能真正的为他所犯下的罪孽,付出他应有的代价。
程雨晴深吸一口气,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手中,那冰冷的触感,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。
她将匕首藏在不易察觉的地方。她知道,她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,这条路的尽头,是未知,是解脱,也可能是毁灭。
她重新审视了一下房间,确定没有落下任何会暴露她行迹的东西。
然后,她没有丝毫犹豫,大步冲出房门,朝着李泽消失的方向,追了出去。
“李泽,今天,我们做个了断!”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