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那天和林宜霈吃着豆花聊完之后,莫忘和她的关系更近了一层,亲近到舍友们都有些吃醋。
也许是豆花太好吃。
晚上八点左右,莫忘看了眼手机,猛地一惊,立刻火急火燎地关掉游戏,手忙脚乱地换掉睡衣,套上一件卫衣和短裙,匆匆准备出门。
苏理用声音拦住她:“喂,这么着急,干什么去?”
“宜霈找我。”
“又是宜霈,天天宜霈,到底谁是你的舍友。”
“学生会有局。”莫忘嘿嘿一笑,背起包就往外跑。
——林宜霈下午就“预告”过她,晚上可能会有事,叫她别玩游戏太投入。
莫忘当时支支吾吾没答应,可是事情临到头上,她还是乖乖地关掉游戏,和一起玩游戏的好友发消息:“先不玩,我还有事情。”
阿宅莫忘要应付这种社交局还是有点勉强了,她缩在桌上某个角落。
桌游店家把游戏氛围设计得很好,桌子顶上是一盏边界很明显的灯光,直直地在桌子上正中央投出一个亮圆,除此之外的地方就是昏暗。
别人你来我往地说笑话,她只身体向后仰,在昏暗的边缘不发一语。
林宜霈注意到莫忘的意兴阑珊,问她:“是不是不想玩了?”
莫忘摇摇头,“再玩会吧。”
莫忘答应了要配合林宜霈,她就会好好做到。
她不太喜欢真心话大冒险。
大冒险涉及到异性,会很容易被误会,而真心话不能随意给人听,因为总有人要试探她。
众人掷骰子,莫忘跟着掷骰子。众人看莫忘,莫忘一脸懵。
莫忘:“?”
林宜霈和她说:“你说个数,比如十个六。”
这是一个聚会常见的需要吹牛的行酒令。大家roll点、轮流加码叫牌,直到有人提出质疑,才纷纷揭开骰子。
“十个六。”
每人就只有十五个骰子,第一个人就喊“十个六”是非常高的、不理智的、纯吹牛叫牌。一般一质疑一个准。
众人笑。
笑声中有一句质疑。
众人打开骰盅。
“我这还真有十个六。”有人举手。
“是谁质疑的来着?”
“思屿。”
大家把输家向前推,吴思屿的脸出现在桌子中央的灯光下。
微卷的黑发,黑上衣,手腕上还有个黑手表,正以那只手撑着下巴,笑眼含春地看向莫忘。
莫忘:“?”
林宜霈又和她说:“你说‘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’”
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
“大冒险。”吴思屿眼睛一眨不眨。
莫忘不看他,只看向林宜霈,“然后呢?”
林宜霈也不看她,只转头,“舒漫,给她卡片。”
莫忘抽卡,然后念:“亲你右边第一个同性一下。 ”
莫忘的表情无动于衷,心说,无聊。
可是李浩然不同意了,拍案而起,“这是他的大冒险,不是我的!”
林宜霈笑得前仰后合,身影晃动间,在灯光下半明半暗,“莫忘手气好好!”
吴思屿转头,含情脉脉地看向李浩然,“来吧,儿子。”
“晦气。”
起哄声中,两个男生飞速一贴。李浩然立马弹开,以手拭脸,一脸嫌恶,怒瞪所有人。
吴思屿笑着向后仰,整个人没入暗光:“然宝私底下对我不是这个态度的,他只是害羞。”
游戏继续,骰盅轮流揭开。
吴思屿在这种场合里,如鱼得水,简直是个非要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、顾盼生辉的交际花,他不停地质疑别人,也不停地接受别人的质疑。
莫忘悄悄打量他。
他头发应该是新洗过的,一点点说话的晃动幅度,发丝就飘忽起来,好像格外柔顺。
他裤子也是黑色的。
什么嘛,一身黑原来很显白。
莫忘看见他和别人说说笑笑,看表,抬头,忽然目光不偏不倚,朝她看过来。
莫忘低头。
咳,她听见吴思屿的声音对着她,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
莫忘:?
莫忘还没反应过来,旁边的女生说,“真心话吧。”
“在场有喜欢的人吗?”
一瞬之间,气氛变了,李浩然嘴里叽里咕噜,手猛拍桌,林宜霈发神经一样摇头和摇骰子,其他人在干什么莫忘没注意到了,只觉得一时间桌边是一群猴子吵闹着要开饭了,吵得灯光都在晃动。
莫忘微微皱眉,身体向后仰,还是暗处安静些。
旁边的女生是场上唯三的人类,很镇定,迎上黑衣男的目光,“没有。”
她手指叩叩桌子,猴子们安静下来,“别闹,这算什么,吴思屿,决斗吧。”
随意试探别人底线的人,也会付出代价。
吴思屿笑。
女生的气势感染了其他人,游戏不是吴思屿一个人在玩,可以是一群人玩吴思屿。他被围剿,所有人都在质疑他,于是他总输。
斜对角一女生问吴思屿: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
吴思屿握拳挡嘴,“真心话。”
“暗恋过别人吗?告白过吗?”
吴思屿没有犹豫:“当然。”
场内一下子又变成群魔乱舞,魔音缭绕。
林宜霈嘴里叽里咕噜,像是击鼓一样地拍桌,李浩然是拨浪鼓般摇头和摇骰盅,又或者是二者状态反过来,莫忘记不清了。
游戏在混乱间继续——
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
吴思屿额角流下一滴汗,“大冒险。”
“亲你右边第一个同性一下——对不起,抽到同一张卡片。”
李浩然在猴群间,石化。
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
吴思屿抬手擦汗,撩开额发,额头露出来,额头被遮住,“真心话?”
“谈过恋爱吗?几次?”
吴思屿站起来,目光看向门:“我还有点急事,孩子的老婆快生了,先走了——”
李浩然一把把他拽回座位。
吴思屿捂脸:“能不能不回答……”
一瞬间又猴子开饭起来,叮叮当当响和猴叫个不停。
猴子李浩然一边猴叫一边按着他的肩膀,他躲闪不能。
好像犯人被收押在县官大老爷的台下,绿头木牌扔下来,人犯吴思屿被迫画押,“谈过,一次。”
“你最心动的一次经历是什么?”
人犯还被按着,“救命,拍照。”
莫忘理智尚存,分析出“救命”应该是语气词。
“说清楚!”猴子们哗然,敲锣打鼓,七嘴八舌。
人犯抗议:“不要!”
“和前任还有联系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喜欢什么类型的?”
“爱笑的。”
猴子们还在吵闹,只见人犯认罪,吴思屿认输了。
“我错了,兄弟姐妹们,问问别人,放过我。”
莫忘只感觉自己也在经历大冒险,额头也有些发热。
她眼中的吴思屿,好像一只展屏孔雀,趾高气扬,走在中央大道,一步一摆尾。
她生怕花孔雀经不住疯猴子的围攻,跳上桌子,鱼死网破、大声嚷嚷——“我喜欢莫忘,我喜欢莫忘,我喜欢莫忘。”
刚刚那一段时间,莫忘的手在桌子下,握成了拳头十次,每次都在想象,她是如何掐着孔雀的脖子,拖到没人的角落,狠狠欺负,把他推倒在墙上,让他站起来,再推倒在墙上,再站起来,再推倒……
她不解气,又给他新增几个tag:#讨厌鬼 #表演型人格。
既然认输,“战局”就流转到别人身上,吴思屿身体后靠,退到灯光外,只在暗处,肩膀松松地笑着。
又一回合落到莫忘身上。莫忘说:“8个六。”
“质疑。”对面的暗处,吴思屿说。
莫忘:第十一次,拳头。
有人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:“你别来了,对你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。”
他一声没吭,等结果。
大家揭开骰盅,数六,还真的没有8个六,莫忘输了。
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一字一句,声音清晰,声线温和。
“真心话。”
“最喜欢的花是?”
“荷花。”
平平淡淡,二人好像在打哑谜。
游戏继续,没有人在意。
可莫忘却一阵发痒发麻,从尾椎沿脊背直至头皮,但握拳的决心不变。
怪,过了一会,她看了眼手机,低声和林宜霈说:“宜霈,我要出去打个电话,你们先玩。”
林宜霈点点头:“别走太远。”
离开喧扰的包间,她站在大门外面,指尖在手机上划了划,把电话拨通了出去。
“喂。”
“好家伙,你们玩到这么晚?”莫想懒洋洋的声音响起。
莫想是莫忘的双胞胎弟弟,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。
“社团联谊嘛。”莫忘和家里人说话更爱带着鼻音。
“别让爸爸妈妈知道你还没回宿舍……你没喝酒吧?”
“我哪敢。”莫忘笑了一下,随口问道,“你机票定了没?”
“没呢,我还在打游戏。”
莫忘皱眉:“快买吧,但是我也不会去接你的,你到时候自己坐地铁过来。而且,马上就零点了诶,等会儿晚了别被爸爸骂死。”
“他骂我,我就告诉他们,你还在KTV,不回宿舍。”
“你敢,别忘了你这周末要来N市,小心我拐卖你。”
“哼。”对方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,忽然道,“时间到了,给爸打电话吧。”
莫家两个小孩心照不宣,在家族群里同时发了个表情包,算是给莫爸提前预告。
下一秒,视频电话拨通。
“爸爸!”俩人异口同声。
手机屏幕上,莫爸笑眯眯地出现:“好好好,真准时,爸爸给你俩发个大红包,又长大一岁了啊……”
红包到账,兄妹俩的第一反应:“妈妈呢?”
“妈妈在插花呢,明天一早,替你们去墓园。”
“好,辛苦妈妈和爸爸了。”
莫爸皱起眉头,盯着屏幕里的人,直呼大名:“莫忘,你在哪呢,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?” 莫忘很自然:“我在宿舍楼下呢,太晚了怕吵到舍友。”
“你背后的光怎么这么亮?”
“楼下小卖部,二十四小时营业的!”莫忘默默调整视频角度,对向黑漆漆的无人街道。
莫想:“爸,我准备买个周五晚上的飞机去N市。”
莫忘:“要不你周六白天来吧,别周五太晚了。”
“不会,我周五没什么课。”
“我有课。”
“我不管。”
莫爸眯着眼睛,好像眼含泪光:“好,到了你们再买个蛋糕一起吃啊。”
每逢这个特殊的日子,爸爸总会有点伤感。
莫忘和莫想的亲生妈妈,在他们四岁生日的时候,一场急病,去世了。
莫爸有一年的今日,讲起当时,说他当时好像崖边救人,人才从崖上掉下去他恨不得也跟着掉下去。
莫忘盯着屏幕,察觉到莫爸脸颊泛红:“爸爸,你喝酒了?”
“哎呀,就晚饭的时候喝了几杯,喝完舒坦。”莫爸摆摆手。
莫忘立刻责怪:“爸爸!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妈妈以前也酒精过敏啊!我上回真的被吓死。”
“哎呀……太久了,忘记了。你这小孩,我还没怪你偷偷喝酒呢,气死老爸了。”
“气死我了才是!”
这时,视频那头的画面晃了晃,女人带着笑脸凑了进来。
莫忘和莫想立马灿烂地笑起来:“妈妈!”
莫妈柔声问:“两个宝贝又长大啦,爸爸有没有给你们发大红包?”
“有!超级大!”
“谢谢妈妈替我们准备花啦。”
莫妈温柔地笑了:“谢什么,每年不都是这么做的,你们平安健康就是最好的谢谢。”
家庭电话没有持续太久,莫忘又和莫想拌嘴了几句,才笑着和家人说拜拜。
挂了电话,正想往回走,一抬头,看见林宜霈半靠在大门旁边,静静等着她。
莫忘微微一怔,快步走过去:“咦,你在等我吗?”
林宜霈点点头:“看你好久没回来,出来瞧瞧,电话打完啦?”
“嗯嗯。”
林宜霈挽住她的手臂,轻声催促:“走吧,回去继续玩。”
两人走到包厢门前,林宜霈没动,好像在等门自己打开。
莫忘纳闷,一边伸手推门,一边随口说道:“宜霈,我们再玩一会儿就走吧,都已经十二点——”
厚重的隔音金属门推开。
“砰!”
礼炮小彩带骤雨般洒落,落在莫忘的头发、肩膀和衣服上,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,心跳猛地一滞。
紧接着,祝福语像成真的预言一样铿锵有力——
“莫忘!生日快乐!”
她猛地睁眼,视线被眼前场景撞得一片空白——桌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大蛋糕,18的蜡烛在灯光下摇曳,每个人都在看着她,眼里尽是好心和好意。
莫忘后退了一步,用数不尽的惊恐,回报这场惊喜。
“不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