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句“我要把许栀搞上床”的宣言,楔入了客厅死寂的空气里,让周屿不寒而栗。
他看着王铎,看着他那张在电视屏幕光影下显得格外陌生的脸,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。
愤怒?
恐惧?
还是荒谬?
似乎都有,又似乎都混在了一起,变成了一种黏稠的、让他喘不过气的胶状物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即将凝固成冰的时候,王铎脸上的那股狠劲儿,突然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。
他咧开嘴,露出了一个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,打破了这可怕的僵局。
“哈哈,看把你吓的。”王铎抬手挠了挠后脑勺,动作夸张得有些做作,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想试试。追追看嘛,又不犯法。”
周屿狐疑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这转变太快,太刻意,像一部蹩脚电影里生硬的转场。
“说真的,老周,”王铎重新坐回沙发上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示意周屿也坐下。
周屿没动,依旧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儿。
“我这是在帮你,你懂吗?我是在给你找点勇气。你看看你,明明是这家的少爷,正儿八经的继承人,结果搞得跟个外人一样。许栀再牛逼,她也是个外人,一个靠你爹吃饭的女人。你不能让她看扁了!”
王铎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,像个苦口婆心的兄长,虽然这个兄长看起来更像个传销组织的头目。
“你想想,我要是能跟她说上话,甚至把她约出去,不就证明了她也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神仙吗?她也是可以被接近的。我这是在给你做示范,教你怎么泡妞!以后你学会了,什么样的妞搞不定?你得拿出点你爹儿子的气势来!”
这套说辞,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,但周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这就像一个屠夫告诉你,他杀猪是为了教你解剖学。
动机和行为之间,隔着一条血淋淋的鸿沟。
“我爸……不好惹。”周屿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力的警告。
“我知道他不好惹,但他又不是哥斯拉。”王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,“但他不是半年不回来吗?天高皇帝远,怕个毛线。再说了,这事儿进可攻,退可守。你想想,假如,我是说假如啊,”他压低了声音,眼中闪着算计的光,“我真把她给办了。她敢去跟你爹告状吗?她不敢!她一告状,你爹第一个想的不是我王铎有多牛逼,而是她许栀连个大学生都把持不住,是不是个废物?或者,她是不是半推半就,心里也痒痒了?你爹那种人,疑心病最重,他宁可换个新的,也绝不会留一个有瑕疵的旧玩具。所以,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。”
“那要是没成功呢?”周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。
“没成功那就更简单了。”王铎一拍大腿,像是解决了什么世界难题,“她就更不可能去告状了。追她的人多了去了,要是每个都去跟你爹汇报,那她成什么了?专门给你爹添麻烦的麻烦精?她现在能住在这儿,靠的就是让你爹省心。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,她还想不想干了?所以,她最多就是拒绝我,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王铎的这一番分析,有理有据,逻辑自洽,充满了“键政圈”和“厚黑学”杂交出来的独特智慧。
他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简化成了一场可以计算风险和收益的博弈。
周屿听着,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嘲弄。
他觉得王铎太天真了。
天真得可笑。
他以为许栀是谁?
是那些可以用一套简单的“泡学理论”就能攻略的游戏NPC吗?
他以为人际关系,真的像他分析的那样,是一道非黑即白的数学题吗?
周屿看着王铎那张因为自己的“精妙分析”而沾沾自喜的脸,突然觉得,王铎其实和他一样,甚至比他更可悲。
他用一套自以为是的、从网络和臆想中构建起来的逻辑,去对抗这个复杂的世界,试图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。
而许栀,那个真实、复杂、远在他们理解范围之外的许栀,根本就不在这套逻辑的运算范围之内。
周屿没有再反驳。他知道,跟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争论,是毫无意义的。他只是觉得有点累。
过了一会儿,王铎看了看手机,站起身。
“不早了,我该回去了。宿舍十一点半关门。”
“我让司机送你。”周屿说。
“别,不用,我打车方便。”王铎摆了摆手,然后朝着楼上努了努嘴,“走之前,是不是得跟女主人打个招呼?”
周屿心里一紧。他不想再上去了,不想再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尴尬场面。但王铎已经率先迈开了步子。
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梯。脚步声在安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清晰。周屿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。
他们走到书房门口,门关着。王铎回头看了周屿一眼,用眼神示意他去敲门。
周屿犹豫了一下,还是抬起手,轻轻敲了两下。
“叩叩。”
里面没有立刻回应。过了几秒钟,才传来许栀的声音,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疲惫。
“进。”
周屿推开门。
许栀正坐在书桌后,她已经摘掉了眼镜,正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。
桌上的台灯亮着,照着她那张略显疲惫但依旧清丽的脸。
看到是他们,她放下手,眼中闪过一丝询问。
“那个……许学姐,我朋友要走了,我们来跟你说一声。”周屿站在门口,不敢往里走。
“哦,好。”许栀点了点头,目光转向王铎,“路上小心。”
她的态度很客气,但带着明显的疏离感。
王铎脸上堆着笑,往前走了一步,站到了周屿的前面。
“今天谢谢学姐的款待了,游戏很好玩,饭也很好吃。”他说得滴水不漏。
“不客气。”许栀的回答言简意赅。
周屿心想,就到这里吧,快点结束吧。他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。
果然,王铎顿了一下,然后用一种自以为很潇洒、很自然的语气开口了。
“那个,许学姐,方便加个微信吗?以后……就当交个朋友。有什么不懂的,还能向你请教请教。”
来了。
周屿在心里哀嚎了一声,他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脸。
这番话,太普信了。
太典型了。
那种自以为是的、毫无边界感的搭讪方式,让周屿感觉自己的脚趾都尴尬得蜷缩了起来。
他几乎能想象到许栀会如何用一种礼貌而冰冷的语气拒绝他,或者干脆当没听见。
他甚至觉得王铎的脸皮,厚得能防弹。
他已经准备好替王铎,也替自己,承受这份即将到来的公开处刑了。
然而,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。
许栀看着王铎,沉默了两秒。
然后,她拿起桌上的手机,解锁,点开了什么。
“可以啊。”
她的声音,没有周屿想象中的冰冷,反而带着一点点……温和?甚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她把手机屏幕转向王铎,上面是她的微信二维码。
“你扫我吧。”
周屿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
他感觉自己的脸颊“轰”的一下,烧了起来。
那股热流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,是为王铎的“成功”而感到震惊,还是为自己刚才的“小人之心”而感到羞愧?
王铎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,他愣了一下,然后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,对着那个二维码扫了过去。
“滴”的一声轻响。
好友申请发送成功。
许栀很快就点了通过。
“好了。”她说,然后把手机放回桌上,整个过程,自然得就像是加了一个外卖小哥的微信。
周屿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。
为什么?
他想不明白。
为什么许栀会同意?
她明明应该拒绝的。
她那样的女神,清冷、独立、聪明,她应该对王铎这种浑身贴满了“油腻”、“普信”、“死肥宅”标签的男人不屑一顾才对。
在周屿的幻想世界里,像许栀这样的存在,是圣洁的,是不可亵渎的。
他们这些凡人,只配在远处仰望,连靠近都是一种罪过。
可现在,她不仅让王铎进了这个家,还和他玩游戏,聊天,甚至……加了微信。
这算什么?
周屿的心里,涌起一股极其微妙的、酸溜溜的感觉。
这感觉很陌生。
他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嫉妒,因为他自己也从未奢望过能和许栀加上微信。
这更像是一种……信仰的崩塌。
他小心翼翼供奉在神坛上的女神,突然走下神坛,还和路边一个他最看不起的乞丐握了握手。
他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。尽管他从未拥有过那片领地。
明明许栀是他名义上的“小妈”,他应该和她保持距离,甚至应该庆幸有王铎这样一个“外人”来打破他们之间尴尬的关系。
可为什么,当王铎真的和她建立起联系时,他会这么难受?
他竟然在吃王铎的醋。
这个认知,让他感到更加羞耻和无地自容。
“那……那学姐,我先走了!周屿,我走了啊!”王铎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,朝许栀挥了挥手,然后转身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周屿的肩膀。
周屿能感觉到,王铎在转身离开书房的时候,用眼角的余光,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、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眼神。
周屿机械地送王铎到门口。
“那我回了啊,兄弟。”王铎站在门外,冲他挤了挤眼睛,“你看,凡事都要主动。第一步,这不就踏出去了吗?”
他说完,没等周屿回答,就吹着口哨,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周屿关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。
他慢慢地走上楼,经过书房的时候,他看了一眼,门已经关上了。他回到自己的房间,没有开灯,一头栽倒在床上。
黑暗中,他睁着眼睛,盯着天花板。
脑海里,反复播放着刚才那一幕。
许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二维码,发着莹莹的白光,像一个神秘的入口。王铎手机发出的那声清脆的“滴”,像一声宣告。
他想不通。
或许,许栀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。
或许在她眼里,王铎和他,并没有什么区别,都是需要应付一下的小孩子。
加个微信,对她来说,可能就跟在便利店买瓶水一样,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。
又或者,王铎的那些分析,是对的?
许栀,真的只是一个可以用某种逻辑和手段去攻略的“女人”?
不。
周屿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。他不愿意相信。如果许栀也只是那样,那他这两年小心翼翼的暗恋,那些遥远而美好的幻想,就都成了一个笑话。
他把脸埋进枕头里,枕头上有酒店一样的、干净的皂香。但这味道,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,这个房子里,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。
一个他看不懂、也猜不透的,许栀。
以及,一个已经拿到了她微信的,王铎。
王铎离开后的那个周日,像一部被抽掉了音轨的默片。
周屿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,像一只冬眠的熊,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。
他能听到楼下偶尔传来的轻微声响,许栀在厨房里煮咖啡的声音,翻动书页的沙沙声,还有她在阳台上接电话时那段模糊不清的外语。
这些声音,在以前,对他来说只是背景噪音。
但现在,每一个声音都像一个钩子,勾起他纷乱的思绪。
她在干什么?
她在和谁说话?
她是不是……在和王铎发微信?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疯狂地生根发芽,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丛林,把他困在其中。
他甚至不敢下楼去吃午饭。
他怕在餐桌上看到许栀,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他不想看到的情绪。
他更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:“你为什么会同意加王铎的微信?”
周一早上,当他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时,餐桌上和往常一样,放着一片吐司和一杯牛奶。
旁边那张便签条上,也和往常一样,写着那句“记得锁门”。
一切都和昨天、前天、大前天,没有任何区别。
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,但心底深处,那根刺还在。
到了学校,这种虚假的安全感很快就被打破了。
第一节是高等数学,教授的催眠曲让教室里一大半的人都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。
周屿正撑着脑袋,和周公进行着艰苦的拉锯战,胳膊突然被旁边的王铎捅了一下。
他睁开眼,王铎正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,脸上带着一种邀功似的、神秘的笑容。
屏幕上是微信聊天界面。置顶的那个联系人,备注是刺眼的三个字:“美丽小妈”。
周屿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聊天记录很简单。
王铎:【学姐,早上好啊![太阳]】
美丽小妈:【早。】
王铎:【今天天气真好,学姐上课了吗?】
美丽小妈:【嗯。】
王铎:【高数课真没劲,听得我快睡着了,学姐你呢?】
美丽小妈:【还行。】
“怎么样?”王铎压低声音,语气里充满了得意,“看见没?她回我了!每一条都回了!这说明什么?说明她不讨厌我!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!”
周屿看着那些敷衍到了极点的单音节回复,再看看王铎那张兴奋得油光满面的脸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他觉得王铎的逻辑简直匪夷所思。
这不叫回复,这叫自动应答。
但他的心里,却一点都笑不出来。
因为,她确实回了。
她没有无视,没有拉黑。她用一种极其礼貌的方式,维持着这条脆弱得一触即断的联系。
为什么?
周屿想不通。
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一盘他完全不懂规则的棋局。
王铎以为自己在英勇冲锋,而他自己,则看到了许栀那不动声色的、高深莫测的防守。
但她为什么要防守?
她直接把棋盘掀了不就行了吗?
“你别老去烦人家。”周屿闷声说了一句。
“这叫烦吗?这叫增进感情!”王铎不以为然,“女人嘛,就是要靠磨。你以为都像你一样,喜欢一个人就天天在心里默念啊?那念到毕业都屁用没有。得主动出击,让她习惯你的存在!”
王铎收回手机,又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,脸上露出了那种周屿熟悉的、猥琐中带着自信的笑容。
从那天起,王铎的“战报”成了周屿生活里一种挥之不去的背景音。
他会时不时地把手机亮给周屿看。
【学姐,中午吃了什么?食堂的猪排饭不错哦。】
【哦。】
【学姐,我发现一部新番超好看,叫《电锯人》,女主超飒的!】
【没看。】
【学姐,周末有什么安排吗?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?最近新上了部科幻片,评分很高。】
【没空。】
每一次,王铎都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,兴高采烈地向周屿展示他的“战果”,然后附上一套他自创的“恋爱心理学分析”。
“你看,她虽然说没空,但没有直接拒绝!说明她是在矜持!这是在考验我的诚意!”
“她回我‘哦’,说明她看到了,她在意了!高冷的女神都这样,内心戏很足的!”
周屿听着这些普信言论,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起茧了。
他打心底里觉得王铎像个跳梁小丑。
但他又不得不承认,王铎的这种“孜孜不倦”,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,持续地进行着。
而他,这个名义上的“少爷”,只能像个偷窥者一样,通过王铎的手机屏幕,去窥探许栀生活里那些微不足道的碎片。
这种感觉,比单纯的嫉妒更折磨人。
他像个被蒙住眼睛的囚犯,能听到隔壁牢房里有人在和看守聊天,他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,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,他只知道,有事情正在发生,而他完全被排除在外。
一周后的一个下午,周屿提前回了别墅。
刚进门,就看到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快递盒子。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收件人信息。
收件人:许栀。
寄件人那一栏,只写着一个字:王。
周屿愣了一下。
王铎……他竟然开始送东西了?
他会送什么?口红?香水?还是更过分的东西?
周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。
他把那个盒子拿在手里,不重,摇了摇,里面似乎有轻微的晃动声。
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,想把它拆开,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。
但他不敢。
他把盒子放回原处,然后像做贼一样,逃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那一个下午,他坐立难安。
那个快递盒子,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,静静地躺在楼下,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。
许栀回来,看到盒子,会是什么反应?
是愤怒地扔掉?
还是……收下?
傍晚,他听到了开门声。许栀回来了。
周屿把耳朵贴在门上,努力地听着楼下的动静。他听到许栀换鞋的声音,然后是脚步声,在玄关处停了下来。
安静。
死一般的安静。
周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他在等,等一声暴怒的质问,或者一声不屑的冷笑。
然而,什么都没有。
他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、拆开包装的声音。然后,脚步声再次响起,走向了客厅。
一切都平静得可怕。
周屿在房间里煎熬了半个小时,终于忍不住,找了个借口下楼倒水喝。
他经过客厅,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。
许栀正坐在沙发上,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。而在她旁边的茶几上,赫然放着一个……高达模型?
是一个拼装好的、造型非常复杂的“沙扎比”模型,红色的涂装,在灯光下闪着光。模型的旁边,就是那个被拆开的快递盒。
周屿愣住了。
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,鲜花、首饰、奢侈品……但他万万没想到,会是这个。
这太……王铎了。
也太……荒谬了。
许栀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,她抬起头,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那个高达模型。
“你朋友送的。”她的语气很平淡,“挺会拼的。”
周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他只能“哦”了一声,然后快步走进厨房,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冷水。
等他再走出来的时候,他看到许栀已经把那个高达模型,随手放在了客厅电视柜的一个空位上。
它就那么站着,和周围那些极简风格的昂贵装饰品格格不入,像一个误闯了晚宴的摇滚歌手。
她没有扔掉。
她把它留下了。
周屿的心情,比看到一束玫瑰花还要复杂。
玫瑰花代表着一种明确的意图,他可以愤怒,可以鄙视。
但这个高达模型算什么?
它代表着王铎那套独特的、幼稚的、自以为是的逻辑。
而许栀的接受,让这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。
第二天,王铎的“战报”又来了。
【学姐,模型收到了吗?帅不帅?那可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拼出来的绝版货!】
【收到了。】
【喜欢吗?我跟你说,沙扎比是夏亚的最终座驾,代表着一种极致的浪漫……】
后面的长篇大论,许栀没有再回复。
但王铎依旧很兴奋:“你看!她收了!她还回我了!这说明她不排斥我的礼物!她心里肯定很高兴,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!”
周屿看着王铎那张自信满满的脸,第一次,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。
难道……王铎的这套打法,真的有用?
难道许栀这样的女人,真的会被这种“坚持不懈”的、死缠烂打的方式所打动?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时间就在这种缓慢而诡异的节奏中,一点点流逝。
王铎的进攻从未停止。
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每天雷打不动地给许栀发着微信,从天气聊到时事,从动漫聊到哲学。
许栀的回复也一如既往地简短、客气、疏离。
王铎又送过两次东西。
一次是一本周屿从没听说过的、关于博弈论的英文原版书,另一次,是一包据说是从某个深山老林里淘来的、号称能安神助眠的茶叶。
许栀都收下了。
书被她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,茶叶被她放进了厨房的储物柜里。
她从未使用过,但也从未扔掉。
它们就像一个个标记,沉默地证明着王铎在这个房子里的存在感,正在一点点地渗透、扩张。
周屿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场无声的战争。
一方是狂轰滥炸,另一方是坚壁清野。
但被包围的城池,却总是在城墙上开一个小小的口子,让对方的斥候进来溜达一圈,然后再把城门关上。
这种粘稠的态势,让周屿备受煎熬。
又一个周五的晚上。
周屿在房间里打游戏,心烦意乱,连输了好几局。他把耳机一摔,准备下楼找点吃的。
刚打开房门,他就听到了楼下传来门铃声。
这么晚了,会是谁?
他走到二楼的栏杆边,悄悄往下看。只见许栀走过去打开了门。
门外站着的人,让周屿的血液瞬间凝固了。
是王铎。
他穿着一件帽衫,手里拎着一个纸袋,正笑着和许栀说着什么。
他们……约好了?
王铎要进来了?
周屿的心脏狂跳起来,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。王铎那些吹过的牛逼,那恶毒的赌约,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。
他下意识地躲回墙后,只敢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,紧张地看着楼下。
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只能看到王铎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许栀。许栀接了过去。
然后呢?她会让他进来吗?
周屿的呼吸都屏住了。
他看到许栀对王铎说了句什么,然后摇了摇头。
王铎似乎有些失望,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,对她挥了挥手,然后转身走了。
门,关上了。
周屿长长地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,后背都湿透了。
虚惊一场。
他靠在墙上,双腿有些发软。
就在这时,他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。是许栀。
他想立刻躲回房间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许栀已经走上了二楼,正好看到了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。
四目相对。
周屿的脸又开始发烫。
许栀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没什么波澜,仿佛对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意外。她晃了晃手里那个纸袋。
“你朋友,”她说,“送来的夜宵。刚出炉的蛋挞。”
她打开纸袋,一股香甜的、温热的气味飘了出来。
周屿呆呆地看着她。
许栀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蛋挞,递到他面前。
“要吃吗?”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那枚温热的蛋挞,就这么悬停在周屿面前,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邀请。
香甜的奶味和酥皮的焦香混合在一起,钻进他的鼻腔,带着一种不真实的、暖融融的诱惑。
周屿看着许栀的手指,白皙、修长,捏着蛋挞的边缘,指尖被温热的蛋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。
他愣住了。
大脑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运转,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,该伸手还是后退。
“不吃?”许栀挑了挑眉,见他没反应,作势要把手收回去。
“吃!”
周屿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,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。他连忙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从她指尖接过了那个蛋挞。
酥皮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托,传递到他的掌心,暖洋洋的。
“谢谢。”他低着头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。
“不客气,”许栀的语气很随意,“他买多了,不吃也浪费。”
她说完,也拿了一个蛋挞,靠在栏杆上,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她的吃相很斯文,先用牙齿轻轻咬开酥脆的外皮,再抿一小口里面嫩滑的蛋羹,整个过程,优雅得像是在品尝什么米其林甜品。
周屿也学着她的样子,咬了一口。
蛋挞很好吃。外皮酥脆得掉渣,内馅香甜嫩滑,甜度也恰到好处。这是一家他知道的网红店,每天都排着长队,据说很难买。
王铎,竟然会去排队买这个?
周屿一边吃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许栀。
夜色中,走廊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,她的侧脸轮廓分明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她看起来很放松,完全没有因为刚才和王铎在门口见面而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她真的只是把王铎当成一个……比较热心的朋友?或者,一个殷勤的追求者?
“你朋友,”许栀突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最近好像变了很多。”
周屿的心咯噔一下。
“有……有吗?”他假装糊涂。
“嗯,”许栀点了点头,咽下最后一口蛋挞,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,“我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,穿得像个……刚从网吧包夜出来的大学生。”
她用的词很精准,让周屿差点没笑出声。
“现在,”她顿了顿,似乎在组织语言,“至少看起来,干净多了。”
周屿想起了这几周王铎的变化。
确实。
王铎不再是天天穿着那件印着动漫少女的油腻T恤了,他开始穿一些剪裁合身的衬衫和纯色T恤。
头发也剪短了,每天都打理得清清爽爽。
甚至,他那双万年不变的臭球鞋,也换成了更低调但看起来质感更好的休闲鞋。
整个人,虽然还是那个体型,但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。用王铎自己的话说,这叫“形象管理”。
“他说……是你给他的建议。”周屿试探着说了一句。
许栀闻言,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带着一丝好笑。
“我只是有一次在微信上跟他说,没有人有义务透过他邋遢的外表,去发现他有趣的灵魂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他自己领悟能力比较强。”
周屿沉默了。
他又想起了王铎给他看的那些聊天截图。原来在那些他看不见的、被王铎刻意隐藏起来的对话里,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。
许栀,竟然会和王铎聊这些?
她是在……改造王铎吗?为什么?是觉得他有趣?还是单纯地……无聊?
“你觉得……”周屿犹豫了很久,终于还是把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了出来,“王铎这个人,怎么样?”
他问完就后悔了。这个问题太八卦,也太越界了。
许栀却似乎并不在意。她把吃完的纸托捏成一团,想了想,才开口。
“很……执着。”她用了这个词,“目标明确,行动力强。虽然有时候,方法笨拙得有点可爱。”
可爱?
周屿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下。
她竟然用“可爱”来形容王铎?那个满嘴跑火车、脑子里装满黄色废料的王铎?
“他身上有股劲儿,”许栀继续说,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,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那种不管别人怎么看,都一门心思要达到目的的劲儿。虽然不一定能成功,但……挺少见的。”
周屿彻底没话说了。
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,又一次被颠覆了。
在他眼里,王铎的那些行为,是死缠烂打,是普信,是骚扰。
但在许栀这里,竟然被解读成了“执着”、“目标明确”、“有股劲儿”。
难道,她们女生的脑回路,真的和男生不一样?
还是说,只是许栀的脑回路,和正常人不一样?
“不早了,早点睡吧。”许栀直起身,把手里的纸团扔进走廊的垃圾桶,“明天不是还有课吗?”
她说完,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,关上了门。
周屿一个人站在原地,手里还捏着半个蛋挞。他突然觉得,嘴里的香甜,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。
那个晚上,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。
梦里,他又回到了那个下午,王铎第一次来家里。
客厅里,王铎、许栀和他三个人在玩一种他看不懂的棋。
棋盘很大,棋子是各种各样的高达模型。
王铎和他都手忙脚乱,不知道该怎么走,而许栀,则气定神闲地坐在他们对面,每一次落子,都让他们的一大片棋子灰飞烟灭。
梦的最后,棋盘上只剩下了许栀一个人的棋子,和两个光杆司令。
醒来的时候,周屿出了一身冷汗。
接下来的日子,似乎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。
王铎依旧每天给他看“战报”,但频率少了一些。
他不再满足于那些敷衍的回复,而是开始追求更“高质量”的互动。
比如,他会发一张自己新买的衬衫照片给许栀看,问她哪个颜色更好。
许栀偶尔会回一个:“蓝色吧。”
王铎就会立刻冲到商场,把那件蓝色的衬衫买下来,第二天穿着来上课,然后在周屿面前显摆半天。
再比如,他会把自己写的课程论文发给许栀,请她“指导一下”。
许栀通常会回一句:“结构有点乱,论点不够清晰。”
王铎就会如获至宝,把论文改上十几遍,直到自己满意为止。他的成绩,竟然也因此真的提高了不少。
周屿像个旁观者,看着王铎在许栀的“调教”下,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。
他变得更自信,更有条理,甚至在课堂上,都敢举手回答教授的问题了。
而周屿自己,和许栀的关系,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。
许栀不再仅仅是那个只在早上留下一张便签条的“室友”。她偶尔会在晚上,从书房里走出来,问他要不要一起看部电影。
他们一起看过科幻片,也看过悬疑片。
巨大的客厅里,只有投影幕布的光亮着。
他们一人抱着一个抱枕,坐在沙发的两端,中间隔着能再坐下三个人的距离。
电影里的声音成了唯一的交流。
周屿能闻到空气中,许栀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。
他会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,但心里,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。
有时候,许栀会突然问他一些关于他自己的问题。
“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。”有一次看电影的时候,她突然说。
“……还好。”周屿小声回答。
“是不喜欢,还是不敢?”她问得很直接。
周屿沉默了。
“你不用回答。”许栀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,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,“我只是觉得,你心里好像藏了很多事。”
那一瞬间,周屿有一种冲动,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。关于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,关于他从小到大的孤独,关于他对她的那些卑微的幻想。
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他害怕。害怕一旦说出口,现在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被打破。
还有一次,周屿在学校的篮球赛上,被飞来的篮球砸中了脑袋,虽然不严重,但还是有点晕。
他一个人坐在场边的台阶上,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。
就在这时,一瓶冰凉的水递到了他面前。
他抬起头,看到了许栀。
她站在他面前,逆着光,表情看不太清。
“没事吧?”她问。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周屿接过水,拧开喝了一口,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,让他清醒了不少。
“看着点路。”她说,“也看着点球。”
说完,她就转身走了,融入了人群,像从未出现过一样。
周屿捏着那瓶水,坐在原地,很久都没有动。
他开始觉得,自己和许栀的关系,似乎比王铎和她的关系,要更近一些。
王铎和许栀之间,更像是一个努力的学生在向一个严格的导师汇报功课。
而他和她之间,则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、日常的温情。
他会因为许栀的一句关心而开心一整天,也会因为她随口提到的一部电影,而去把那个导演的所有作品都找来看。
他甚至开始有点可怜王铎。
他觉得王铎就像一只追着月亮跑的狗,看起来很努力,但永远也追不上。
而他自己,则像是住在月亮旁边的一颗小行星,虽然也无法靠近,但至少,能分享到一点点月光。
这种想法,让他的心里好受了很多。
这种虚假的、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的亲近感,让周屿那颗常年沉在水底的心,悄悄地浮上来了一点。
他开始享受这种同居生活。
他甚至会期待每天晚上回到别墅,因为这里有了一个模糊的、可以称之为“家”的轮廓。
这个轮廓在某个周三的晚上,变得格外清晰。
那天他有一门专业课的作业,涉及到复杂的数据模型,他对着电脑研究了三个小时,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。
他烦躁地抓着头发,感觉自己像在用牙签挖隧道。
书房的门被敲响了。是许栀。
她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,放在他桌上。
“遇到麻烦了?”她看了一眼他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图表。
“嗯……这个模型,我搞不懂。”周屿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我看看。”许栀没有多说,只是拉过一张椅子,坐到了他旁边。
她的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香气,离得很近,周屿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柠檬味。他紧张得身体都僵硬了。
许栀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,调出几个窗口,目光专注而锐利。她只花了几分钟,就看懂了周屿卡住的地方。
“你的变量假设错了,”她的声音很轻,但很清晰,“你看这里,这个参数的权重,不应该是线性关系,而是指数关系。你把它换成这个函数试试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帮他修改了几个关键的参数。然后,她点击了运行。
屏幕上,之前那团乱麻的数据,瞬间变成了一张清晰、流畅、逻辑完美的曲线图。
周屿目瞪口呆。
他花了一晚上都没搞明白的东西,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这个?”他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我辅修过金融工程,和这个差不多。”她轻描淡写地说,“这个模型,你父亲的公司去年在一个项目里用过来做风险评估,我看过他们的报告。”
又是他父亲。
这个名字像一盆冷水,浇熄了周屿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火苗。但这一次,那股冷意很快就散去了。因为许栀接下来的话,又让他重新暖了起来。
“其实你不笨,”她看着周屿,眼神里没有嘲笑,也没有怜悯,只是一种很平静的陈述,“你只是想得太多,不敢去试错。你总想一步就走到正确答案,但很多时候,答案是试出来的。”
她说完,站起身,揉了揉周屿的头发,像在安抚一只小动物。
“喝了牛奶早点睡吧。”
她的手很软,带着微凉的意。周屿感觉自己被她碰到的那块头皮,像通了电一样,一阵酥麻。
他呆呆地坐在原地,看着许栀离开的背影,很久都没有动。
那一刻,他心里那点可怜王铎的情绪,膨胀到了极点。
他觉得王铎是世界上最傻的傻逼,两人玩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游戏。
王铎还在新手村,对着史莱姆丢着不痛不痒的技能,沾沾自喜于对方没有一巴掌拍死他。
而他自己,周屿,则已经拿到了隐藏任务的钥匙,可以直接进入魔王的城堡,虽然只是在城堡里扫地,但至少,他可以在魔王身边听魔王指点江山。
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、巨大的优越感。
他甚至开始觉得,周伯彦把他安排在这里,或许……并不是一件坏事。
这种认知,让他在面对王铎时,多了一份近乎怜悯的从容。
当王铎再次兴冲冲地跑来,给他看许栀回了他一句“嗯”的聊天记录时,周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说:“挺好的,继续加油。”
王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淡定搞得有点懵,他狐疑地看着周屿:“你小子不对劲啊,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?以前你不都跟死了爹一样吗?”
周屿没说话,只是高深莫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他开始享受起和许栀独处的时光。
他不再像以前那样,总想着逃避。
周末的下午,如果许栀在客厅看书,他也会抱着自己的电脑,坐到离她不远的沙发上,假装看学习资料,实际上,只是为了能和她在同一个空间里,呼吸着同一片混杂着书香和柠檬味的空气。
别墅里很安静,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,和键盘轻微的敲击声。
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,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。
有一瞬间,周屿产生了一种错觉,仿佛他们不是被包养者与包养者家属的诡异组合,而是一对……很普通的、正在共度周末的……情侣?
这个念头让他小鹿乱撞,随即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。
许栀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存在。
有时候她看到什么有趣的新闻,会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,说:“你看这个,AI现在都能写出这种水平的诗了,人类的麻烦大了。”
周屿就会凑过去看,两个人离得很近,他能看到她屏幕上那些他看不懂的英文,也能看到她白皙脸颊上细小的绒毛。
他会胡乱地点评几句,许栀也不在意他说的对不对,只是自己笑了笑,又转回头去。
这些微小的、看似无意义的互动,像一颗颗糖,被周屿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,在深夜里反复品味。
这个美好的幻觉,在周六的下午,被摔得粉碎。
那天天气很好,许栀一早就出去了。
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,对周屿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学校组织的学术研讨会,可能会很晚回来,让他自己解决晚饭。
周屿点了点头,说了声“路上小心”。他看着她出门的背影,心情很好。他觉得这种报备行程的行为,本身就是一种亲近的证明。
许栀走后,空旷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他难得地感到一种主人翁般的自在。
他放着音乐,在客厅里走来走去,甚至还拿起鸡毛掸子,有模有样地掸了掸书架上的灰。
他想为这个“家”做点什么。
当他擦到茶几时,看到下面压着几本许栀最近在看的时尚杂志。
他把杂志拿起来,准备把桌面擦干净。
就在他拿起最下面一本杂志时,两张小小的、蓝色的纸片,从杂志里滑了出来,飘落在地毯上。
周屿弯腰捡了起来。
是电影票。
两张。
票根上,电影的名字清晰地印着——《星际迷航:未知边界》。
周屿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他记得这个电影。上上个周末,王铎就是在微信里邀请许栀去看这部电影,而被她用“没空”两个字干脆地拒绝了。
他的心猛地一沉,但还存着一丝侥幸。也许……是她自己后来又想去看了?和她的朋友一起?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目光下移,看向票根上的日期。
日期是上周六的下午两点半。
周屿的记忆力很好。他清楚地记得,上周六,许栀也是一早就出了门。她说,她要去图书馆查一整天的资料,为一篇很重要的论文做准备。
那天晚上,她回来的时候,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,说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太足,吹得她头疼。
周屿当时还很心疼,甚至想去厨房给她煮一碗姜汤。
所以,她那天根本就没去图书馆。她撒了谎。
她去看电影了。
和谁?
票根是两张。
一个可怕的、但他不愿意承认的答案,蠢蠢欲动。
他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片,把它们舒展开来。
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的信息,电影名,日期,时间,座位号——H排7座,H排8座。
情侣座。
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,然后又迅速退去,手脚冰凉。
他像个傻子。一个天大的傻子。
许栀的那些关心,那些帮助,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亲近,此刻在他脑海里,都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。
她一边对他表现出温和与耐心,一边又和王铎去看电影?
她在玩什么?她在想什么?
还是说,她对他的那些好,都只是出于一种……愧疚?
或者补偿?
因为她知道自己和王铎在一起,所以才要对他好一点,好让他这个可怜的、被蒙在鼓里的“少爷”不至于太难过?
又或者,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很可怜,像对待流浪猫狗一样,随手施舍一点廉价的善意?
周屿明白这种想法的荒谬,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会这么想着……
他才是那个在新手村里自嗨的傻逼。
王铎,那个他一直隐隐看不起的、满嘴跑火车的死肥宅,早就已经越过他,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,抵达了他做梦都到不了的地方。
周屿把那两张电影票,像捏着两块烧红的烙铁一样,重新塞回了杂志里,然后把杂志放回原处,摆得和之前一模一样。
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看见了。
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。
他逃难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间,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,用被子蒙住了头。
黑暗中,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。羞耻、愤怒、困惑、还有一种巨大的、无中生有的委屈,像海啸一样,将他彻底淹没。
他没有资格感到委屈。他算什么呢?他凭什么觉得委屈?
但他就是觉得委屈。
他想不明白。
周一,周屿拖着一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去了学校。他一夜没睡,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,脸色苍白得像鬼。
王铎看到他的时候,吹了声口哨:“我操,兄弟,你这是被哪个女妖精吸干了阳气?”
周屿没理他,趴在桌子上,把脸埋在臂弯里。
王铎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。他哼着一支周屿从没听过的调子,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。
“哎,”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周屿,“周末过得怎么样?”
周屿没动。
“别睡了,跟你说个事儿。”王铎压低了声音,语气里带着一种再也掩饰不住的、即将满溢出来的得意,“上周六,我跟她去看了电影。”
周屿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虽然已经知道了,但从王铎嘴里亲口说出来,那感觉,还是像被人用一把钝刀子,在心口上慢慢地割。
“她一开始不答应,我就跟她说,就当是陪我这个犟种完成一个心愿,不然我天天念叨,也烦。”王铎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,“女人嘛,有时候就吃这一套。你得给她一个台阶下。”
周屿依旧趴着,一言不发。
王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,他只是在享受这种单方面炫耀的快感。
“电影还行,爆米花有点难吃。”他咂了咂嘴,像是在回味,“不过,看电影的时候,我跟她聊了聊剧情。我发现,她其实懂得挺多的,对镜头语言什么的,都有自己的看法。跟她聊天,不累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然后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,说出了那句对周屿来说最致命的话。
“电影院里冷气挺足的,看到一半,她好像有点冷。我就……把我的外套脱下来,给她披上了。”
轰——
周屿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他猛地抬起头,双眼通红地瞪着王铎。
王铎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,往后缩了缩。
“你……你这么看着我干嘛?”
周屿没有说话。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。他看到王铎的脸上,不再是那种单纯的猥琐和自大,而是一种……胜利者的光彩。
王铎,早就不是那个需要靠他才能见到许栀的死肥宅了。他有了自己的渠道,自己的方式,他甚至……已经和许栀有了身体上的接触。
一件外套。
多么顺理成章,多么体贴入微。
周屿可以想象那个画面。
在黑暗的电影院里,王铎用他那略显笨拙但充满“诚意”的动作,把外套披在许栀的肩上。
许栀或许会说声“谢谢”,或许会对他笑一笑。
而他自己呢?他这个所谓的“少爷”,除了被她揉过一次头发,还剩下什么?
周屿自顾自的意淫,在此刻看来,显得那么可笑。
“我……我就是看她冷,绅士风度,懂吗?”王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,强行解释了一句。
周屿缓缓地、缓缓地,重新把头埋回了臂弯里。
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……
周屿感觉自己像个游魂。
后面几天,他就这么在别墅里飘来荡去。
从一楼飘到二楼,再从二楼飘回一楼。
他刻意避开所有许栀可能出现的区域,像一个正在进行拙劣隐身实验的蹩脚魔术师。
他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两张蓝色的电影票,像中了病毒的GIF动图,无限循环。
H排7座,H排8座。
这两个座位号,像两根钉子,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门上。
周四晚上,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别墅。客厅里亮着灯,但没有人。他知道许栀在书房。他连晚饭都懒得吃,直接上了楼,把自己关进房间。
他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,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天花板一样,一片空白,什么都没有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房门被敲响了。
“叩叩。”
是许栀。
周屿把头埋进被子里,装死。
门外安静了几秒,然后门把手被拧动了。
门开了。
周屿心里一惊,猛地坐了起来。这是她第一次,没经他同意就直接进他房间。
许栀抱着胳膊,靠在门框上,她刚洗完澡,穿着一套丝质的睡衣,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,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。
“喂,”她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,“你那张脸是想干嘛?奔丧吗?”
周屿被她噎了一下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他低下头,声音闷闷的。
“没什么?”许栀挑了挑眉,走了进来,顺手关上了门。
“你从周一下午回来就这副死样子,魂都快丢了。说吧,在学校被人欺负了?还是考试挂科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就是失恋了?”她猜测道,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八卦的笑意。
周屿的心被刺了一下,他连恋都没有,谈何失去?
许栀看着他那副沮丧的样子,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。
“看来是说中了。”她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“行了,别在那跟个怨妇似的杵着了。过来,陪我看电影。”
“我不想看。”周屿硬邦邦地拒绝。
“我没问你想不想。”许栀的语气变得有些娇蛮,“我说,你,过来,陪我,看电影。听懂了吗?”
她说完,也不等周屿反应,就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。
周屿在原地愣了几秒,心里又气又委屈,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了出去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,或许是潜意识里,他不想一个人待着。
楼下客厅里,许栀已经把巨大的投影幕布放了下来,正在遥控器上选片。
“科幻片没意思,悬疑片费脑子,”她一边翻着片单一边自言自语,“今天就看个不用动脑子的。”
最后,她选了一部评分很高的韩国爱情片。海报上,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,看起来又浪漫又狗血。
周屿心里嘀咕,这品味可真够俗的。
许栀在巨大的意式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,盘腿坐下,拍了拍身边的空位。
“坐啊,愣着干嘛?”
周屿磨磨蹭蹭地走过去,下意识地想在离她最远的那个角落坐下。
“坐那么远干嘛?”许栀不满地皱起眉,“怕我吃了你?过来点。”
周屿没办法,只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,在她旁边坐下。
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新的香气,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热量。
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,只能抱着一个抱枕,假装自己是沙发的一部分。
电影开始了。
剧情和他想的差不多,很俗套。
富家公子爱上贫穷少女,中间穿插着车祸、失忆、癌症等经典韩剧三件套。
周屿看得昏昏欲睡,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。
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许栀。
她看得异常认真。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,她时而蹙眉,时而叹气,完全沉浸在剧情里。
周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那个能看懂复杂金融模型、能在外独当一面的许栀,竟然会为这种无脑的爱情片真情实感?
他突然觉得,自己对她的了解,真的太少了。
电影演到一半,剧情进入了高潮。
女主角得了白血病,为了不拖累男主角,狠心提出了分手。
男主角淋着大雨,在女主角家楼下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。
背景音乐也适时地响了起来,悲伤得能淹死人。
周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觉得这桥段简直土得掉渣。
就在这时,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。
他僵住了。
他缓缓地、缓缓地转过头。
许栀的脑袋,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他看不清她的脸,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,和微微颤抖的肩膀。
然后,他听到了一阵极轻的、压抑着的抽泣声。
操。
她哭了?
周屿的大脑瞬间宕机。
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冷静、从容、甚至有点毒舌的许栀,那个能用一句话就把王铎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许栀,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许栀,竟然会因为一部狗血爱情片,哭了?
还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?
周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,手脚都僵硬了。他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,面对突如其来的炮火,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是该推开她?还是该抱着她?是该说点什么?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?
他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电影里,男主角还在雨里哭嚎。电影外,许栀的哭声,从一开始的压抑,慢慢变得清晰。
她的眼泪,透过薄薄的T恤,渗到了周屿的肩膀上,湿湿的,热热的。
那片湿热,像一个开关,启动了周屿那已经死机的操作系统。
他鬼使神差地,抬起了那只麻木得像义肢的手臂,轻轻地、试探性地,环住了她的肩膀。
许栀的身体明显愣了一下,但没有推开他。反而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里,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,哭得更凶了。
周屿彻底懵了。
他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、柔软的、正在发热和颤抖的谜团。
他能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,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气,能听到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。
无比真实的许栀。
他手足无措,只能一下一下地,笨拙地,轻抚着她的后背。
“别……别哭了。”他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,声音紧张得不像他自己的。
客厅里,只有电影里悲伤的配乐,和她的哭声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截断了。周屿就这么抱着许栀,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,慢慢地,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平静。
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。
一个格局小到可笑的、幼稚的蠢货。
他这几天在纠结什么?在为什么事情生闷气?就因为两张电影票?就因为王铎那个傻逼在他面前炫耀?
他以为自己看懂了许栀,以为自己比王铎更接近她。可他到底懂什么?
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被周伯彦包养,不知道她因为家里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压力。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在书房里待到那么晚。
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眼泪。
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因为他的自卑,他只能看到她强大、冷静、无所不能的一面,却从未想过,在这副坚硬的铠甲之下,她是不是也藏着一个会疲惫、会脆弱、会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灵魂。
他还在为一点点破事吃醋,为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烦恼。跟她所要面对的一切比起来,他那点小情绪,可耻得有些肮脏。
“我真是个傻逼。”周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怀里的哭声渐渐停了。
许栀慢慢地从他怀里抬起头。
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鼻尖也是红红的,看起来狼狈又可怜。
四目相对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又微妙的气氛。
“我……”周屿刚想说点什么,比如“你没事吧”或者“要不要喝点水”。
但许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她看着他,神情迟滞。
然后,她突然凑了上来,堵住了他的嘴。
周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。
她的嘴唇,是温热的,柔软的,还带着一丝泪水的咸涩。
这不是一个温柔的、试探性的吻。
这是一个直接的、用力的、甚至有点不管不顾的吻。
周屿的大脑,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,浑身酥麻,无法动弹。他忘了呼吸,忘了思考,全世界只剩下嘴唇上那片柔软而温热的触感。
这就是……吻吗?
这就是那种,在EVA里,葛城美里留给碇真嗣的,“大人的吻”吗?
这个吻,持续了大概十秒钟。
像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然后,许栀松开了他。
她退开一点距离,胸口微微起伏着,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。
她没有说“对不起”,也没有做任何解释。
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,复杂到周屿完全无法解读。
然后,她站起身,什么也没说,径直走上了楼。
客厅里,只剩下周屿一个人,呆呆地坐在沙发上。电影还在继续放映着,男女主角终于在漫天大雪中幸福地拥抱在了一起。
但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。上面,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。
一切都不重要了。
那个吻之后,别墅里的空气变得像果冻一样,透明,但有阻力。
周屿和许栀之间,形成了一种沉默的默契。
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,仿佛那个失控的、带着泪水咸味的吻,只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,过去了,就过去了。
他们像一对心照不宣的共犯,共同保守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。
但有些东西,确实不一样了。
那个吻,对他来说,意义重大。
他知道,那可能并不是一个代表着爱情的吻。它更像是一个求救信号。一个脆弱瞬间的失控。
他,周屿,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,那个地点,成为了她的依靠。
一个低值易耗品。
但那又怎么样呢?
能被她依赖,哪怕只有短短的十秒钟,哪怕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、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工具人,也足以让周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。
他开始沉溺于回味那个吻的每一个细节。她嘴唇的柔软,她泪水的咸涩,她身上那股孤独和悲伤的气息。
这些记忆,成了他对抗日常无聊和内心自卑的唯一武器。
而王铎,依旧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,每天坚持不懈地执行着他的“攻略计划”。
他的聊天记录,依旧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周屿的眼前。
【学姐,你看,我今天去健身房了![图片]】
照片上,是王铎在健身房镜子前的自拍。
他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,努力地绷紧了自己那并不明显的肱二头肌,脸上汗水淋漓,表情却充满了自信。
周屿看到这张照片时,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。
但许栀的回应,却让他有些意外。
【不错,坚持下去。】
不再是“哦”或者“嗯”。
王铎的聊天内容,也变得越来越大胆。当然,这种大胆,不是指性骚扰,而是一种……生活方式的入侵。
他会把自己一天的行程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许栀,从早上几点起床,到晚上读了什么书。
他会拍下自己做的“健身餐”——一堆水煮鸡胸肉和西兰花,问许栀:“学姐,我这样吃,营养搭配合理吗?”
许栀偶尔会回一句:“可以加点优质碳水。”
王铎就像得到了圣旨,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堆全麦面包和糙米。
周屿看着这一切,心里已经掀不起太大的波澜。
他觉得只有自己才明白许栀。
这种认知上的优越感,让他对王铎那些幼稚的行为,多了一份居高临下的宽容。
他甚至开始养成了一个新的爱好——做家务。
他会把空旷的别墅打扫得一尘不染。
他发现,当他专注于擦地板,或者给绿植浇水时,他脑子里的那些胡思乱想就会暂时停止。
这种纯粹的、机械的劳动,能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平静。
许栀似乎也乐于见到这种变化。
她让家政阿姨休息一段时间,别墅里的一切清洁工作,都默认由周屿承包了。
她有时候会靠在门框上,看着在厨房里笨拙地洗碗的周屿,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“看不出来,你还挺贤惠的。”她会这么调侃一句。
周屿就会红着脸,把头埋得更低。
他觉得,这样的生活,也挺好的。平静,安稳,像一杯温水。虽然寡淡,但至少,不会烫伤人。
这份平静,在某个周六的上午,被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门铃声彻底打破了。
那天许栀在书房,周屿正戴着耳机,听着摇滚乐,拿着吸尘器在地板上激情狂飙,享受着这种“家务摇滚”带来的快感。
门铃响了很久,他才听到。
他关掉吸尘器,有些疑惑地走到门口。会是谁?王铎那个家伙,从来都是直接发微信,不会搞突然袭击。
他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。
门外站着一个女孩。
一个……华丽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。
她穿着一身繁复的的哥特式洛丽塔裙子,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,裙摆蓬松得像个蛋糕。
她留着一头黑色的超长双马尾,别上彩色的叉叉发卡,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精致。
她的五官,漂亮得极具攻击性。大大的眼睛,长长的睫毛,挺翘的鼻子,还有一张涂着复古红唇的、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的嘴。
陈予欢。
他的表妹。他那个从小就让他头疼不已的、姑姑家的女儿。
周屿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。她怎么来了?
他磨蹭了半天,还是打开了门。
“你怎么才开门?想让本小姐在外面喂蚊子吗?”
门一开,陈予欢那熟悉的、带着一丝娇蛮的、清脆的声音就砸了过来。
她一边说,一边毫不客气地推开周屿,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行李箱,径直走了进来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周屿关上门,跟在她身后。
“我怎么不能来?”陈予欢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空旷得像个样板间的客厅,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“哼”。
她那身华丽的裙子,和周围这种冷淡的“性冷淡风”装修,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违和感。
她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了北欧设计展的凡尔赛公主。
“这破地方还挺大。”她踢掉脚上那双带蝴蝶结的小皮鞋,赤着脚踩在地板上,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陷进沙发里,姿势和她那一身华丽的装扮截然相反,显得豪放不羁。
“我说周屿,你这几个月不见,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?”
她歪着头,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周屿,那眼神,就像在看一件不太合心意的、需要返厂重修的产品。
周屿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。陈予欢从小就是这样,嘴上不饶人,像一把锋利的小刀,但你知道,她那把刀其实没开刃,只是喜欢吓唬人。
“我跟我爸妈吵架了,”没等周屿再问,她就自己交代了,“他们非要让我去学什么金融,毕业了好继承家业。我说我要去学服装设计,他们说那是裁缝干的活儿。我一气之下,就离家出走了。”
她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离家出走就跟出门买杯奶茶一样简单。
“所以你就跑到我这儿来了?”周屿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不然呢?”陈予欢理直气壮地反问,“我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?我给伯彦叔叔打过电话了,他说你住这,让我过来陪你,省得你一个人在这儿发霉。”
她轻轻松松地就说出了“伯彦叔叔”这个称呼。
周屿知道,陈家和周家生意往来密切,而他那个爹周伯彦,对这个聪明漂亮、为人处事落落大方的外甥女,确实是疼爱有加,比对他这个亲儿子亲多了。
“而且,伯彦叔叔还说了,”陈予欢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玩味,她拖长了声音,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,“他说,他在这里,还养了个‘女朋友’。让我过来,别太惊讶。”
周屿的心,猛地一沉。
他爹,竟然连这种事都跟陈予欢说了?毫不避讳?
就在这时,书房的门开了。
许栀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她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。
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家居裤,头发松松地挽着,脸上还戴着那副无框眼镜。
她看到客厅里突然多出来的、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陈予欢,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客厅里的空气,瞬间凝固了。
周屿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块磁铁中间的铁屑,动弹不得,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。
一边,是和他朝夕相处、关系暧昧不明的“小妈”;另一边,是突然杀到的、他那个性格娇蛮的傲娇表妹。
这是什么修罗场?
“你好。”
先开口的,是许栀。她的声音很平静,目光落在陈予欢身上,带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打量。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,在审视一个突然到访的客人。
陈予欢也站了起来。
她比许栀矮了半个头,但气势上却丝毫不输。
她挺直了背,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、毛色华丽的小猫。
她的目光同样在许栀身上扫了一圈,从头到脚,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、挑剔的审视。
“你好,”陈予欢开口,声音清脆,但带着一丝冷淡,“你是……许小姐吧?”
她用了“许小姐”这个称呼,既不算失礼,又明确地划清了界限。
周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。
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介绍一下,但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他该怎么介绍?
说“这是我表妹,这是我小妈”?
“我是许栀。”许栀没有在意她的称呼,微微点了点头,然后看向周屿,“这位是?”
“她……她是我表妹,陈予欢。”周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说得磕磕巴巴。
“表妹啊,”许栀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、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微笑,“欢迎。是来找周屿玩的吗?”
“不,”陈予欢抱着胳膊,下巴微微扬起,像一只骄傲的天鹅,“我来住。伯彦叔叔同意了的。”
她特意强调了“伯彦叔叔”这四个字,像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和特权。
许栀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。
“是吗?那挺好的,这里房间多,也热闹一点。”她说着,做出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那我带你去看看房间吧。二楼还有一间客房是空的。”
陈予欢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,愣了一下,然后“哼”了一声,拖着自己的行李箱,跟着许栀上了楼。
周屿看着她们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,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,浑身都虚脱了。
他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,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,到底蕴含了多少暗流涌动。他只知道,这个家,以后恐怕是不得安宁了。
过了大概十几分钟,陈予欢一个人下来了。
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周屿面前,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把他拖进了他的房间,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。
“喂,周屿!”她压低了声音,但语气里的震惊和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少,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那个爹,是不是疯了?”
“什么怎么回事?”周屿被她晃得有点晕。
“还装傻!”陈予欢瞪着他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“就刚才那个!那个许栀!我之前听伯彦叔叔说他找了个新女朋友,我还以为是哪个离了婚的富婆,或者哪个三十多岁的女明星。结果呢?就这么个……这么个小姑娘?她看着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?伯彦叔叔他要不要脸啊?他都多大年纪了,都能当人家爹了!”
周屿沉默了。陈予欢说的,其实也是他心里想的。但从她嘴里这么直白地说出来,他还是觉得有些刺耳。
“你别这么说……”他小声地辩解。
“我怎么不能这么说?”陈予欢气不打一处来,“还有她!她是怎么想的?长得那么漂亮,看起来也不像个笨蛋,怎么就想不开,跟了你爸那么个老男人?图他钱?图他年纪大?图他不洗澡?”
“她……她家里可能需要钱。”周屿只能想到这个理由。
“需要钱就可以卖身吗?”陈予欢一脸鄙夷,“我最看不起这种女人了。长了张好脸蛋,就以为可以不劳而获。恶心!”
“她不是你想的那样!”周屿终于忍不住,提高了一点声音,“她很厉害,她……”
“她再厉害,不还是被你爸包养了?”陈予欢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,“周屿,你是不是傻啊?你还帮她说话?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,人不人鬼不鬼的。跟自己的‘小妈’住在一起,你不觉得别扭吗?你不觉得恶心吗?”
周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。
别扭吗?当然别扭。
恶心吗?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他亲过那个被他表妹称为“恶心”的女人。
陈予欢看着他那副窝囊的样子,气得直跺脚。但她眼里的怒火,慢慢地,又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,有点心疼,又有点无奈。
“算了,”她叹了口气,一屁股坐在周屿的床上,那蓬松的裙摆铺散开来,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玫瑰,“我不是在怪你。我知道,这事儿也怨不得你。都怪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。”
她安静了一会儿,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”她又抬起头,用一种研究的目光看着周屿,“你小子这日子过得可以啊。这是什么小说剧情?和自己暗恋的校花女神同居,现在又来了个傲娇的洛丽塔表妹。啧啧,要是再来个金发双马尾的学妹,你这都可以直接出书了,书名就叫《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》。”
周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吐槽搞得哭笑不得。
他自嘲地想,是啊,这是什么背德又不伦的展开?
他的生活,已经够乱了。现在又多了一个陈予欢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华丽裙子,嘴巴像机关枪一样,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表妹,心里毛毛的。
他有预感,他那杯本来就寡淡的温水,马上就要被陈予欢这个不速之客,搅成一锅热气腾腾的、不知道是甜是咸的……八宝粥了。
那个周六的晚上,周屿是在一种极度混乱的情绪中度过的。
他房间的隔壁,住着他的“小妈”许栀。而他房间的对面,则住着他那个刚刚离家出走的、看他“小妈”一百个不顺眼的表妹陈予欢。
这栋巨大的别墅,像一个构造精密的舞台,而他,就是那个唯一知道所有演员背后关系、却被导演按在观众席上动弹不得的倒霉蛋。
他一晚上都没睡好,梦里全是陈予欢穿着洛丽塔裙子,拿着一把巨大的蕾丝扇子,追着许栀打的画面,而他自己,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,不知道该帮谁。
第二天是周日,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。
周屿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,看到陈予欢已经坐在了餐桌旁。
她换下了一身华丽的战袍,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,长长的头发用黑色丝带松松地系在脑后,看起来清纯又乖巧,和他昨天看到的那个“哥特暗黑公主”判若两人。
她正拿着一片吐司,小口小口地啃着,一边啃,一边用手机刷着什么,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的表情。
许栀不在。桌上只有一份早餐。
“看什么呢?”周屿在她对面坐下。
“看我妈发的朋友圈,”陈予欢头也没抬,把手机屏幕转向他,“你看,‘没有女儿在家的日子,空气都变甜了呢~’,后面还配了个笑脸。呵呵。”
周屿看着那条朋友圈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姑姑的性格,他也是了解一点的。
“你真的不打算回去?”
“回去干嘛?回去听她念叨让我去嫁给哪个满脑肥肠的暴发户儿子,好给他们家公司拉投资吗?”陈予欢冷笑一声,把手机扔到一边,“我宁可在你这儿发霉,也不回去当联姻的工具人。”
周屿叹了口气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他家的经尤其难念。
就在这时,门铃响了。
周屿的心咯噔一下。他猛地想起来,今天,王铎要来。
他昨天被陈予欢的突然袭击搞得焦头烂额,完全忘了通知王铎这件事。
完蛋了。
他硬着头皮去开门。
门外,王铎一身“精心打扮”的行头,手里还提着一盒看起来就很贵的进口水果。
他最近似乎迷上了这种“成熟稳重”的送礼路线。
“老周,我来啦!”王铎看到他,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。
然后,他的目光越过周屿,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那个白色身影。
王铎的笑容,瞬间凝固在了脸上。
他的眼睛,像两颗被强力胶粘住的弹珠,死死地、一动不动地,黏在了陈予欢的身上。
他的嘴巴,微微张开,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。
那表情,比他第一次见到许栀时还要夸张一百倍。如果说第一次是震惊,那这一次,就是被圣光击中、灵魂出窍。
周屿能清晰地听到王铎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。
白色的连衣裙,长长的双马尾,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的脸蛋,还有那种……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、独特的气质。
这一切,精准地、完美地、毫厘不差地,命中了王铎这个资深二次元死肥宅所有的XP系统。
这就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、从动漫里走出来的、他可以为之献出心脏的……日式二次元妹妹!
“这……这位是……”王铎的声音都在发颤,他结结巴巴地问周屿,眼睛却一秒钟都舍不得从陈予欢身上移开。
陈予欢也注意到了门口这个呆若木鸡的胖子。她抬起头,用一种审视的、带着一丝嫌弃的目光,上下打量了一下王铎。
“周屿,”她开口,声音清脆,带着一丝不耐烦,“你朋友?
他结结巴巴地介绍:“这是我朋友,王铎。”然后又转向陈予欢,“这是我表妹,陈予欢。”
“表妹?”王铎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堪比超新星爆炸的光芒。他那因为见到美女而僵硬的身体,立刻像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人一样,活了过来。
他一个箭步冲到陈予欢面前,脸上堆满了自以为最帅气、最迷人的笑容,伸出手:“予欢学妹你好,我叫王铎,周屿的死党。很高兴认识你!”
陈予欢嫌弃地瞥了一眼他伸出来的、胖乎乎的手,没有握,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。
“谁是你学妹?我跟你一个学校吗?”
王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,但他脸皮厚如城墙,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。
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,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,笑容不减:“哈哈,这不是显得亲切嘛。你长得这么可爱,一看就比我小。叫声学妹,没错的。”
周屿在一旁看着,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尴尬得能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。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,或者直接把王铎从窗户扔出去。
然而,更让他头皮发麻的还在后面。
许栀不知什么时候,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,靠在楼梯的扶手上,像个局外人一样,静静地看着楼下这场闹剧。
王铎的雷达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存在。
他立刻转过身,脸上那副讨好二次元妹妹的表情,无缝切换成了面对“高冷御姐”的、深沉而稳重的模式。
“许学姐,早上好。我今天来得是不是有点早?”他的声音都变得低沉了八度,试图营造出一种成熟男人的磁性。
这种“一键换肤”的绝活,看得周屿叹为观止。
他严重怀疑王铎的身体里住了好几个人格,一个负责猥琐,一个负责普信,还有一个,是专门负责端水的。
许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,没说话。
王铎也不尴尬,他立刻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陈予欢身上,仿佛刚刚那个深沉的男人不是他。
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盒进口水果,“予欢学妹,初次见面,一点小礼物,不成敬意。”
陈予欢瞟了一眼那盒包装精美的水果,撇了撇嘴: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”
“嗨,怎么能这么说呢?我这是对美女表达最基本的尊重!”王铎说得义正言辞,好像自己是什么骑士精神的代言人。
接下来的时间,对周屿来说,简直是一场漫长的、公开的酷刑。
客厅里,王铎像一只开了屏的、五彩斑斓的公孔雀,用尽浑身解数,试图同时吸引许栀和陈予欢的注意。
他先是坐到了许栀旁边的沙发上,装模作样地聊起了最近的国际形势和股票大盘,嘴里不停地蹦出一些他从网上看来的、一知半解的金融术语。
“许学姐,我觉得吧,美联储这次加息,对新兴市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。你看这个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就被斜对面的陈予欢打断了。
“我说那个胖子,”陈予欢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指甲,一边懒洋洋地开口,“你是在念新闻稿吗?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。”
王铎的脸僵了一下,但他立刻调整了过来,笑嘻嘻地对陈予欢说:“予欢学妹不喜欢听这个啊?那我们聊点你喜欢的!你是不是也喜欢二次元?我看你长得就特别二次元!”
这种直白又油腻的恭维,让周屿想当场去世。
陈予欢却只是抬了抬眼皮:“哦?是吗?那你倒是说说,我像哪个角色?”
这简直是送命题。
王铎的大脑飞速运转,搜索着他那贫瘠的词库:“就像……就像那个……那个谁!就是那个,特别可爱的那个!”
“哪个啊?”陈予欢追问到。
“就是……蕾姆!对,蕾姆!又温柔又可爱!”王铎终于想到了一个大众女神的名字。
陈予欢发出一声嗤笑:“拉倒吧。你连我的发色和瞳色都没看清楚,就说我像蕾姆?你对二次元的理解,就只有蕾姆和亚丝娜吗?肤浅。”
王铎被噎得哑口无言。
周屿在一旁,心里竟然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快感。他早就想这么怼王铎了,只是一直没那个胆子。陈予欢,简直就是他的嘴替。
就在王铎的自信心即将崩盘的时候,他的目光落在了电视柜上那个沙扎比模型上,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啊!高达!”他兴奋地指着那个模型,“予欢学妹,你喜欢高达吗?这个沙扎比可是我亲手拼的!我跟你说,我可是个模型大神!”
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和陈予欢拉近关系的共同话题。
然而,陈予欢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模型。
“就这?”她撇了撇嘴,语气里充满了不屑,“你这水口都没处理干净,到处都是毛边。还有这贴纸,歪歪扭扭的,逼死强迫症。最离谱的是这颜色,你用的是郡士的油性漆还是水性漆?这红色也太亮了,一点厚重感都没有,像个塑料玩具。你管这叫大神水平?”
她一番话说下来,行云流水,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。
王铎彻底傻眼了。他张着嘴,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,半天没合上。他引以为傲的“绝活”,在陈予欢面前,被批得一文不值。
周屿在旁边都快憋不住笑了。他第一次发现,看王铎吃瘪,是这么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。
而许栀,从头到尾,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。她手里捧着一本书,偶尔抬起头,看一眼客厅里这三个活宝。
午饭是叫的外卖。
饭桌上,王铎充分发挥了他“端水大师”的本色。
他一会儿给许栀夹菜:“许学姐,你多吃点这个,这个不长胖。”
一会儿又给陈予欢盛汤:“予欢学妹,女孩子要多喝汤,皮肤才会好。”
他忙得不亦乐乎,像个伺候两位太后的多功能小太监。
陈予欢根本不领情,直接把汤碗推到一边:“油死了,我不喝。”
许栀则只是礼貌性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然后把自己碗里的菜,又默默地夹给了周屿。
周屿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,再看看王铎那张因为卖力表现而涨得通红的脸,感觉这场面,荒诞又滑稽。
下午,在王铎的强烈建议下,三个人开始联机打一款二次元风格的格斗游戏。
王铎为了表现自己,选了一个操作最华丽的男性角色。陈予欢则选了一个拿着巨大镰刀的哥特萝莉。
然后,王铎就被陈予欢从头到尾吊着打。
“你这连招都不会?菜鸟。”
“你这走位,跟喝了假酒一样。”
“喂,胖子,你行不行啊?不行换我哥上。”
陈予欢一边打,一边毫不留情地进行着语言攻击。
王铎被她虐得毫无还手之力,但他似乎乐在其中,嘴里不停地喊着:“学妹好厉害!”“学妹再来一局!”
周屿在旁边看着,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快被震碎了。他怀疑王铎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M属性。
许栀没有参与这场“战争”,她靠在沙发上,似乎是看累了,竟然就那么睡着了。
阳光透过窗户,洒在她安静的睡脸上。她的睫毛很长,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。
王铎和陈予欢的争吵声,似乎都小了下去。
王铎偷偷地看了一眼睡着的许栀,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专心打游戏的陈予欢,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而猥琐的笑容。
周屿看到他那个笑容,就知道他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、左拥右抱的龌龊画面了。
一直闹到傍晚,晚饭过后,陈予欢打了个哈欠,伸了个懒腰,那件白色连衣裙勾勒出少女美好的曲线。
“没意思,我上楼洗澡睡觉了。”她丢下手柄,对王铎挥了挥手,“胖子,你太弱了。”
说完,她就蹬蹬蹬地上楼了。
许栀也早就醒了,她看完了自己那本书的最后几页,合上书,站起身。
“我也去休息了。”她对剩下的两个人点了点头,也上了楼。
客厅里,瞬间就只剩下了周屿和王铎。
还有一桌子的狼藉。
王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整个人瘫在沙发上,像一滩融化了的黄油。他脸上带着一种被榨干了的、疲惫的笑容。
“操,”他看着天花板,喃喃自语,“今天……真他妈刺激。”
周屿没说话,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外卖盒子和零食袋。
“老周,”王铎突然坐了起来,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、亢奋的光芒,他凑到周屿身边,压低了声音,“你这个表妹……是神仙下凡吗?”
周屿白了他一眼:“你不是觉得许学姐才是女神吗?”
“不不不,这不一样!”王铎摆着手,脸上露出了那种专属于宅男的、神圣而猥琐的表情,“许学姐,是那种……高不可攀的、只可远观的圣洁御姐。她就像雅典娜,你懂吗?是信仰!”
“而你表妹,”他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,“她……她就是那种,会跟你打打闹闹、会骂你‘八嘎’、但心里其实很在乎你的傲娇青梅竹马!她就像明日香!是梦想!”
周屿听着他这套“女神分类学”,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。
“信仰和梦想,我全都要!”王铎一拍大腿,做出了一个极其中二的、热血沸腾的宣言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左手抱着明日香,右手挽着雅典娜,走上人生巅峰的光辉未来。
周屿懒得理他,继续收拾着垃圾。他已经习惯了王铎这种间歇性的、自我感觉良好的发疯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”王铎脸上的梦幻表情突然一收,又变回了那种熟悉的、带着算计和猥琐的模样。
他话锋一转,像一辆在高速上突然漂移的卡车,“关于那个赌约,我最近可是进展神速啊。”
周屿收拾垃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
“老周,我跟你说,”王铎压低了声音,凑到他耳边,语气里充满了炫耀,“我感觉,许学姐那座冰山,已经快被我融化了。”
周屿皱了皱眉,没说话,继续把空的可乐罐扔进垃圾袋。
“你别不信啊!”王铎见他没反应,有些急了,“我最近跟她聊天,她都不只是回‘嗯’和‘哦’了!她会跟我说‘不错’,还会给我提建议!这说明什么?说明我在她心里,已经从一个路人甲,升级成一个有名字的NPC了!下一步,就是触发关键剧情!”
他越说越兴奋,开始手舞足蹈起来,仿佛自己已经掌握了通往胜利的秘籍。
“我跟你说,女人这种生物,其实很简单。你只要让她习惯你的存在,在她需要的时候,恰到好处地出现,展现出你的价值,她那层坚硬的外壳,迟早会裂开一条缝的。”王铎像个情场老手一样,对着周屿传授着他的“独门秘籍”。
“到时候,只要找到那个缝,嘿嘿……”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、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声,“我就可以长驱直入,直捣黄龙了。”
周屿感觉有些恶心。他最讨厌的就是王铎用这种粗鄙的、物化的方式去谈论许栀。
“你想想,她那身段,那气质……”王铎的眼神又开始变得粘稠起来,他舔了舔嘴唇,陷入了自己的意淫世界,“她平时看着那么高冷,在床上,肯定特别骚。我一定要让她穿着黑丝,跪在我面前,哭着求我操她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周屿终于忍不住,冷冷地打断了他。
他把最后一袋垃圾系好,站起身,看着王铎,眼神里带着一丝厌倦和烦躁。
“你能不能别整天说这些没用的废话?听着烦。”
“我这叫废话?”王铎不乐意了,“我这是在跟你分享我的成功经验!我这是在一步步地实现我们那个赌约!你是不是嫉妒了?嫉妒我马上就要把你心里的女神搞到手了?”
周屿看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,突然觉得很没意思。
他不想再和他争论,也不想再听他那些污言秽语。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,让他从自己眼前消失。
一股莫名的、带着点报复意味的冲动,在他心里升了起来。
他看着王铎,用一种极其平淡的、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语气,轻描淡写地开口了。
“哦,是吗?”
“那你亲过她吗?”
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王铎脸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,凝固了。
他那双因为兴奋而闪着光的小眼睛,慢慢地、慢慢地,眯了起来。
他看着周屿,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,仿佛想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,找出撒谎的痕迹。
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他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紧张。
周屿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。
他感觉自己像个幼稚的小学生,为了在吵架中占上风,口不择言地炫耀了一颗自己根本不配拥有的糖果。
那个吻,是他心里最私密、最宝贵的秘密。
他怎么能……就这么轻易地,把它当成武器,扔了出来?
但他已经说出口了。
他看着王铎,迎着他那审视的目光,没有躲闪。他依旧用那种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语气,重复了一遍。
“我问你,你亲过她吗?”
王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他盯着周屿看了足足有十秒钟,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。
“你亲过?”他反问道,语气里带着七分不信,三分嫉妒。
周屿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。那笑容很淡,但在王铎看来,却充满了高深莫测的、胜利者的炫耀。
这就够了。
有时候,沉默和微笑,比任何语言都更有杀伤力。
王铎的脸色,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。
他那刚刚还因为左拥右抱的幻想而涨红的脸,此刻变得有些发白。
他引以为傲的那些“进展”,送模型,送书,看电影,披外套……在“接吻”这两个字面前,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,那么的……可笑。
这股巨大的落差感,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浇灭了他所有的兴奋和得意。
但他王铎,毕竟是王铎。他的自信心,是用钛合金打造的,就算被砸扁了,也能很快自己弹回来。
他脸上的那点不服气,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。他深吸一口气,然后重新挺直了腰杆。
他看着周屿,眼神里又燃起了那种熟悉的、偏执的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斗志。
“行,”他点了点头,像是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,“你牛逼。”
他顿了顿,然后咧开嘴,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挑战意味的笑容。
“不就是接吻吗?有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他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,在周屿面前晃了晃。
“两个星期。”
“你给我两个星期的时间。”
“两个星期之内,我保证,我也能亲到她。而且,还要让她主动伸舌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