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真是随便写的!
苏怀谨唇角微勾,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好奇又等着看笑话的脸,才缓缓道:
“不过这一首……是一首词。”
说罢,他垂眸沉吟片刻,似是在酝酿情绪,随后抬眸,清朗的嗓音缓缓吐出:
“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度。
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、人间无数。
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忍顾鹊桥归路。
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、朝朝暮暮。”
随着最后一句“又岂在、朝朝暮暮”轻轻落下,清河书台上一瞬间死寂如水。
原本那些心怀侥幸的书生们,一个个神色凝固,像被人掐住了喉咙,说不出话来。
坐在案后的张夫子微微张口,手里的胡须无意识地绞在一起,眼底闪过浓浓的惊艳与感叹,低声喃喃:“好一个『便胜却、人间无数』……此句,真乃天成。”
另一位年纪稍轻的夫子握笔的手轻轻一抖,墨点溅在宣纸上也浑然不觉,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怀谨,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。
唯独何夫子,脸色铁青,眼中掠过一抹阴狠,即便如此,他也不得不承认,这词比方才的那首诗更胜一筹,胜在情真意远,意境无瑕,他心口一堵,却硬生生把赞叹咽了回去。
台下的书生们,或咽口水,或低下头不再直视,心头泛起同一个念头:
这样的才情,若真是出自一个赘婿之手,那他们又算什么?
顾长卿呆呆地瞪着苏怀谨:这小子怎么随便就能背出这么一首?
唉, 早知道就死记下来,那此刻被二小姐另眼相看的,是他顾长卿,那该多风光啊!
想到这,他心里一阵又酸又悔。
魏清妍纤手轻捏在案边,目光静静落在苏怀谨脸上,她素来不吝于承认别人的才情,而此刻不得不承认,自己这位便宜姐夫,确实才情了得,方才那首诗已是佳作,这一首词,更是意境清绝,情韵悠长。
念及此处,她心头微微一颤,想起自己下午苦思冥想之下,才将那三句残句勉强补齐,与眼前这两首相比,简直一个是泥土里费力雕琢的瓦片,一个是信手拈来的美玉,云泥之别,不可同日而语。
她原本心底那股被当作棋子的哀怨,不由自主地淡了几分。
“这首词如何?”
念毕,苏怀谨淡淡一笑道。
张夫子和另外一位夫子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惋惜:如此才华横溢之人,却甘愿去当什么劳什子赘婿,真是暴殄天物。
何夫子则死死盯着苏怀谨,往日他不是不知道这小子有些诗才,也曾听过几句佳作,但远远不及今日的精妙,更让他胸口堵得发闷是,这种才情,若是冠在他学生的头上,足够让他在清河书院在全苏宁府扬名,可如今,这光彩却落在了一个令他蒙羞的赘婿身上。
台下的书生们沉默了,不敢多嚼舌根,这位赘婿已经做了两首足以冠绝古今的诗词了,是他们此生难及,对照之下,他们有的只是勉强憋出半首,有些甚至连半句都没能成形。
白衣书生满脸冷汗,看着自己案上的诗句,方才落笔之时还自觉得意,笃定这次诗会头名非他莫属;可此刻再看,简直就像一坨狗屎。
见台下无一人作声,苏怀谨淡淡道:“可为证据?若是不行,我又想起来了一首!”
还有一首?就在刚才想起来的?
三位夫子,在场所有书生,乃至顾长卿,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,人前显圣也不是你这么个显法啊,但心底却又忍不住好奇:这厮若真能再来一首,又会是何等佳作?
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苏怀谨,等着他开口。谁知他皱了皱眉,忽然摇头道:“咦,怎么忘了?当了赘婿的活太多,脑子不够用了。”
不带这么玩人的!
所有人心头齐齐涌起一股怨念。
魏清妍眯眼看了苏怀谨一眼,又缓缓扫过台下的书生,淡声道:“可有人做完诗?”
台下书生闻言,只觉满嘴苦涩,垂眸看了看案上的诗,随即心一横,撕得粉碎,有了这几颗美玉在前,他们那几块土坯若是再献上去,只会自取其辱。
“既然无人,那我便宣布……”
魏清妍话音刚起,那位白衣书生霍地站起身,大步走向高台,拱手作揖,朗声道:“二小姐,各位夫子,我等不服!”
魏清妍柳眉轻蹙,眸光微寒:“你若有不服,请将你写的诗拿过来,若是比姐夫的好,那你便是本次诗会第一。”
闻言,那书生气的面色涨红,他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也做不出来那等诗词来。
苏怀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,眼底闪过一抹冷意,此人他记得,姓赵,名赵文彦,曾是自己在清河书院的同窗,仗着家中有几分权势,专挑那些毫无背景的学子欺凌,原主便是他常年欺压的对象之一。
如今旧人重逢,赵文彦依旧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,不过他可不是原身。
一旁的何夫子朝着赵文彦连连使眼色,此刻苏怀谨接连作出两首惊艳全场的佳作,风头正盛,不宜与之硬碰,可赵文彦却充耳不闻,昂着头拱手道:“我乃苏怀谨的同窗!此人身为赘婿,已不能考取功名,早算不得读书人,又怎能参加诗会、拔得头筹?更何况,他既已有妻,哪配得上二小姐!”
愚蠢!
闻言,苏怀谨心底暗暗冷笑,对此人不屑,其一,这场诗会乃是魏清妍亲手主持,她既是魏家人,纵然孤傲清冷,也断不会容他人当众贬低魏家之人,而自己虽是赘婿,却是名义上的她的姐夫这赵文彦,不是在当众扇魏家的耳光吗?
她怎会坐视不管?
其二,这诗会虽有为二小姐择婿的意味,但那是心照不宣的暗意,他偏要当众捅破,越是有文化的人,越厌恶这等粗鄙直白。
果然,魏清妍听到这话,整张俏脸瞬间沉了下去,唇角微抿,寒意逼人地看向赵文彦,吐出两个冰冷的字:
“放肆!”
她缓缓起身,纤腰不动,裙摆在高台边轻轻拂动,目光直直锁在赵文彦脸上,冷冷道:“这诗会,是我魏清妍请诸位来,谁能参加,谁能得头筹,由我说了算,你赵文彦,又算得哪根葱,敢在此置喙?”
台下众人屏息。
她说着,抬手将那首诗词轻轻举起,清亮的眼眸扫过全场:“才情若此,便是泥瓦之身,也胜你这徒有其表的金玉外壳。更何况,”她微顿,目光淡淡掠向赵文彦,“他是我魏家的女婿,辱他,便是辱我魏家,赵文彦,你是想与我魏家为敌吗?”
短短数句,锋利如剑,逼得赵文彦面色煞白,冷汗沿着鬓角淌下。
魏清妍收回目光,抬手一挥:“退下!”
赵文彦脸色煞白,额头冷汗直流,不敢再言。
魏清妍收回目光,再次看向众人说道:“本次诗会到此结束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在苏怀谨身上停了片刻,缓缓说道:“苏怀谨,当属本次诗会第一名。”
台下众书生默然无语,那两首诗词,任意一首都足以冠绝群雄,更遑论连作两首。
然而她并未多给众人回神的时间,接着淡淡抛下一句:“自明年起,此诗会将不再举办。”
说罢,转身而去,裙裾微扬,带起一缕幽香。
台下顿时一片哗然。
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,就算本次诗会的头名是苏怀谨,可他毕竟是赘婿,而且还是二小姐姐姐的赘婿,就算才情出众,也不可能成为二小姐的夫婿。
可如今二小姐亲口宣布明年不再举办诗会,这不等于彻底断了他们所有人的念想?
一时间,场下怨声四起。
“都是那个赵文彦!要不是他当众顶撞二小姐,哪会落到这步田地!”
“可不是么,自己没本事还碍别人眼,害得我们都没机会了!”
“啧,他真是害人害己!”
有人愤愤不平,有人愁眉不展,也有人脸色阴沉不语,无论心底在骂谁,这场诗会的结果已成定局,任何人都改变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