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共白头

周勉情绪稍定,这才注意到姜青麟身后还跟着杨静和成洪,脸上微微一热,但立刻又扬起了下巴,摆出小主人的架势。

她扯了扯姜青麟的袖子,对杨静道:“岛上有给客人住的‘观澜居’,你们先去歇脚吧。”她朝一条通向岛内幽静处的小径指了指。

杨静看向姜青麟,用目光请示。

姜青麟点头:“先去安顿,听勉勉的。”

话没说完,就被周勉用力一拽,拉着他朝另一边走去。

杨静嘴唇动了动,成洪对他轻轻摇头。两人不再多言,目送殿下被那小姑娘拉走,自觉循着指引往客舍去了。

周勉拉着姜青麟,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开满奇花异草的山坡,来到一处临海的峭壁。

崖边有块平坦的巨石,视野极好,眼前是浩渺无边的碧海青天。

两人在石上并肩坐下,肩膀轻轻挨着。

姜青麟很自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,指腹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,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确认。

“勉勉,”他声音低沉,“这些日子……想过我没有?”

周勉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,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倦鸟,声音里带着满足的慵懒:“想啊。天天都想。”她侧过脸,望向辽阔的海面,“每天,我都会来这儿坐一会儿,看着那边,”她指了指遥远的天际线,“心里念叨着,盼着……盼着麟哥哥的船,会突然从那儿冒出来。”

姜青麟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,酸涩与怜爱交织着涌上。

他张开手臂,将她更深地拥进怀里,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发:“勉勉……是我不好。让你等了这么久……”

周勉在他怀里仰起脸,望进他那双盛满温柔和歉意的眼睛里,之前的委屈似乎被这目光一点点熨平了。

她眼珠转了转,忽然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,声音软糯,却带着点蛮横:“哼!就算……就算麟哥哥你不来,我也有办法!我就驾着岛上的船,去临淄找你!绑也要把你绑回来!”

姜青麟被她这“豪言壮语”和亲昵的小动作逗得低笑出声,心里那点郁结仿佛都被冲散了。

他低下头,准确地攫取了她那两片微微张合、带着芬芳气息的唇。

“唔……”周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,便被他的气息彻底包裹。

他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积攒已久的渴望,轻易便撬开了她的齿关,缠绵深入。

所有的等待、思念、不安,似乎都在这漫长而炽热的亲吻里融化、升腾。

直到感觉怀里的身子软了下来,呼吸也变得急促,姜青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。

周勉脸颊绯红,眼波如水,靠在他胸前微微喘息,只觉得之前所有的不满和酸涩,都随着这个吻烟消云散了。

姜青看着她艳若桃李的模样,心口发热。

他小心地从怀中储物法宝里取出一卷精心装裱的画轴,递到她面前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:“给,答应过你的……补偿。”

周勉的眼睛瞬间亮了,像落满了星子。她欣喜地接过画卷,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,缓缓展开。

画上是一间客栈客房,灯火昏黄。

一个容貌明媚的少女,正带着好奇与紧张,伸手去揭床上盘坐男子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具。

男子骤然睁眼,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错愕,直直望向近在咫尺、做贼心虚的少女。

正是常德镇客栈那一夜,周勉揭开姜青麟伪装的瞬间!

“麟哥哥!”周勉惊喜地低呼,指尖轻轻拂过画中自己那张羞窘的脸,“这……是你画的?画得真好!”她抬眼看他,眼里满是甜蜜和一点点小得意。

姜青麟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,语气宠溺又带着调侃:“当然。这么‘精彩’的场面,不画下来岂不可惜?我可记得清清楚楚,某个小丫头当时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,还嘴硬说‘没我爹好看’呢。”

“啊!麟哥哥你讨厌!”周勉羞得满脸通红,这次直接用手戳他胸口,“不许再提了!”

姜青麟笑着捉住她作乱的手,把她拉回怀里:“好,不提。那……勉勉能不能告诉我,当初……怎么就喜欢上我这个‘怪人’了?”他想起常德镇初遇时,自己戴着面具,行事古怪。

周勉在他怀里狡黠地眨眨眼,故意拖长了调子:“嗯——你猜猜看?”

姜青麟故作沉思:“莫非是看我英雄救美,路见不平,一下子就被我的英姿迷住了?”

“呸!臭美!才不是呢!”周勉被他逗笑,又戳了他一下。

“那是什么?”姜青麟追问。

周勉敛了笑意,目光变得认真:“我是周勉的时候,很多人喜欢我,讨好我,因为我是青云岛主的女儿。但是……”她忽然转过身,双手捧住姜青麟的脸,让他直视自己清澈的眼睛,“当我是那个满脸煤灰、又脏又臭的小乞丐‘勉勉’时,唯一一个不嫌弃我、肯真心帮我、还被我‘讹’了一顿醉仙楼大餐的人……”她顿了顿,眼中闪着光,“只有你,麟哥哥。”

姜青麟心头一震,原来那么早……

周勉话锋一转,小脸上又恢复了狡黠,靠回他肩上,掰着手指数:“不过嘛,光凭这个可不够!是后来啊,我们一起走江湖,你虽然老是板着脸,其实处处护着我;你明明那么厉害,却笨手笨脚帮我弄药草;你听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也没嫌我烦;还有在清源府,你明明那么生气,还是回来找我……是这些一点一滴,才让我……嗯,你懂的啦!”说到最后,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少女的羞涩,用脑袋轻轻撞了撞他肩膀。

“勉勉……”姜青麟心潮起伏,将她紧紧抱住,“能得你真心,是我姜青麟这辈子最大的福气。”

周勉心里甜得像是浸在了蜜糖里。

她忽然想起什么,猛地从他怀里坐直,眼睛亮晶晶的:“对了!麟哥哥,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!走,带你去看看!”语气雀跃又神秘。

“哦?是什么?”姜青麟被她感染了兴致。

“看到就知道啦!保证你喜欢!”周勉卖着关子,拉起他的手就朝上次姜青麟在岛上住过的“听涛阁”跑去。

到了阁楼门前,周勉停下脚步,转身对姜青麟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:“闭上眼睛!不准偷看!”

姜青麟依言闭眼,嘴角含笑。他听见门被轻轻推开,鼻尖萦绕着熟悉的、岛上特有的草木气息。

“抬脚,过门槛啦……不准睁眼哦!”周勉细心地引导着。

姜青麟感觉到有极其轻薄的东西拂过脸颊,带着细微的窸窣声。

“好啦!可以睁眼啦!”周勉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紧张。

姜青麟缓缓睁开眼。

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。

房间里,数以百计的纸鹤,被近乎透明的天蚕丝系着,从屋顶轻盈垂落。

它们随着从敞开的窗户涌入的微风,轻轻颤动、旋转,宛如悬浮在半空的彩色精灵。

阳光透过窗棂,在旋转的纸鹤间投下变幻的光影,如梦似幻。

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周勉身上常有的草木清香。

“勉勉……这……都是你折的?”姜青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,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一只淡粉色的纸鹤正好旋转着落入他的掌心。

纸鹤的翅膀上,有一行娟秀的小字:

十月十三。爹带回冰糖葫芦,甜。麟哥哥,你在做什么?想你。

他心头一颤,又轻轻碰了碰旁边一只靛蓝色的纸鹤:

十一月廿六。暴雨倾盆。麟哥哥,带伞了吗?想你,念你平安。

目光转向一只素白的纸鹤:

一月六。岛上下雪了。想起一句诗:‘他朝若是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’麟哥哥,你那里……也在下雪吗?何时归?

字字句句,仿佛还带着少女执笔时的温度。

姜青麟几乎能看见,在无数个日夜,他的勉勉坐在这里,将对远方人的思念、生活的琐碎、无人可诉的心事,一笔一画写在这些小小的纸鹤上,让它们在这间屋子里,日复一日地等待、盘旋……

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眼眶。

他猛地转身,将身后正忐忑望着他的周勉狠狠拉入怀中,双臂用力收紧,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,声音沙哑得厉害:“勉勉……我的勉勉……”

周勉被他勒得生疼,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。她满足地叹了口气,抬手环住他的腰,小声问:“麟哥哥……喜欢吗?”

“喜欢……”姜青麟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发顶,带着沉甸甸的珍视,“太喜欢了……这是我收到过,最宝贝的礼物。”他稍稍松开一点,捧起她的脸,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。

两人在这间被思念和爱意填满的纸鹤屋里依偎了好一阵。姜青麟才想起正事。

“对了,勉勉,”他轻声问,手指仍缠绕着她的一缕发丝,“你爹呢?今天好像还没见到他老人家。”

周勉靠在他怀里,懒洋洋地玩着他的衣带:“不用管他。他今天有客,就是那个徐老头。两人在听潮小筑那边聊得正起劲呢,估计又在为哪个机关零件争得面红耳赤。”

姜青麟失笑,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:“怎么能不管?那可是我未来的岳丈大人。”

“呀!”周勉的脸瞬间红透,羞得把脸埋进他怀里,声音细若蚊吟,“谁、谁是你岳丈大人了!八字还没一撇呢!”

姜青麟握住她的手,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,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羞红的小脸,语气认真起来:“难道……我的勉勉,不想嫁给我吗?”

周勉的心砰砰直跳,那个“想”字在舌尖滚了又滚,却羞于出口,只能把脸埋得更深,小幅度地点了点头,发顶蹭着他的下巴。

看着她羞涩默认的模样,姜青麟心中爱意汹涌,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愧疚。

他抬起她的下巴,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,声音低沉而郑重:“勉勉,我知道……委屈你了。”

周勉对上他眼中的深情与愧疚,心头那点小小的别扭顿时散了。

她反手握住他温暖的大手,眼神清澈而坚定,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勇气:“只要能跟麟哥哥在一起,名分算什么?是妻是妾,是正妃还是侧妃,我周勉不在乎!我在乎的,只有你这个人!”

这份炽烈纯粹、毫无保留的爱意,烫得姜青麟心口发疼。他拉起她的手,十指紧紧相扣。

“好。那我们现在就去,告诉你爹,我要娶他的掌上明珠。”他牵着她,目光坚定地望向听潮小筑的方向,“无论前路如何,姜青麟此生,绝不负周勉今日之情!”

周勉被他眼中的决然慑住,心中被巨大的甜蜜和安稳填满。

羞涩化作了勇气,她用力回握他的手,随着他坚定的步伐,怀着一丝忐忑和满腔的勇气,朝着听潮小筑、朝着父亲所在的方向走去。

阳光穿过摇曳的纸鹤,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投下流动的光斑。

海风穿过听潮小筑敞开的轩窗,带着咸湿的气息,吹动了石桌上散落的图纸一角。

徐继开正指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的联动结构:“……老周,你看这个‘千机锁’的构想,若以你青云岛的‘流云金’替代普通精钢,再辅以……”

门口光影微暗。

周沧溟的目光早已从图纸上移开,落在相携而来的两人身上。

姜青麟一身玄衣,风尘仆仆却挺拔依旧。

周勉跟在他身侧,脸颊绯红,眼中水光潋滟,颈间那枚“机关同心结”温润生光,一切已不言而喻。

徐继开见状,停下话头,转身对姜青麟微微颔首:“殿下。”

姜青麟松开周勉的手,上前一步,对着周沧溟深深一揖:“晚辈姜青麟,拜见周岛主。”

周沧溟没有立刻叫他起身。他只是静静看着,目光像是穿过眼前年轻的皇孙,看到了更远的地方。厅里只剩下窗外往复的海潮声。

周勉见她爹久久不语,心里发急,刚想开口,却听见她爹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潮声。

“勉勉,”周沧溟看向女儿,眼神复杂,“你想清楚了?真的就是他?”

“爹!”周勉用力点头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我想清楚了,这辈子就是麟哥哥!”

周沧溟沉默了片刻,那沉默重得让空气都仿佛凝滞。他终于将视线转向仍保持着行礼姿态的姜青麟,疲惫地挥了挥手。

“起来吧。”

待姜青麟直起身,周沧溟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苍凉:“勉勉娘走得早,我带着她在这岛上,说是岛主,实则跟个老工匠头子没两样,只会摆弄些机关死物,难免把她惯得没个拘束,性子野,不懂那些人情弯绕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直直看向姜青麟,那里面没有了审视的锐利,只剩下一个父亲最朴素的请求:“殿下,青云岛小门小户,比不得天家气象。我不求别的,只求你……日后多担待她些。她若犯了规矩,你多教教;若受了委屈,你多护着。别让她……别让她脸上的笑模样,没了。”

这话说得平淡,却比任何严厉的质问都来得沉重。周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唤了声“爹”,声音哽咽。

姜青麟心头一震,再次深深揖下,语气沉静却字字清晰:“岳父大人,青麟不敢空言许诺。皇命难违,正妃之位关乎国本,青麟此刻无力变更。此乃青麟之憾,亦需勉勉与我共担。”

他抬起头,目光坦诚:“但青麟今日在此立誓:”

“其一,勉勉入东宫,一切用度规制,皆按最高份例,绝无半分轻慢!”

“其二,她所居‘栖霞苑’,便是她在宫中的家。凡她所想所好,只要不违律法宫规,青麟必全力支持,护她安乐自在。”

“其三,”他看向一旁的徐继开,“恳请岳父出山,执掌天工院。此既为国事,亦为私心。岳父功在社稷,便是勉勉在宫中最硬的腰杆。青麟在此向您保证,日后宫中朝中,若有人敢因任何缘由委屈了她,我第一个不答应!”

“其四,他日若青麟有幸承继大统,勉勉必为贵妃,尊荣不减,自由不夺。此心此诺,天地海潮共鉴!”

誓言落地,厅内一时无声。

周沧溟仔细听着,脸上严峻的线条渐渐缓和了些。

他长长吐出一口气,那口气里带着无奈,也带着一丝认命般的释然。

徐继开适时插话,语气务实:“老周,殿下这话说得实在。贵妃之位,仅在皇后之下。有你我在朝中看着,勉丫头往后日子差不了。”

周沧溟没接话,目光在女儿泪光点点却写满信任的小脸上停了许久,又落到姜青麟坦荡而坚定的眼中。

他终于缓缓坐回竹椅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,只剩下一个父亲嫁女前的千般不舍。

他抬起手,轻轻拍了拍扑到膝前的女儿的手背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沙哑:“好了……爹知道了。去了那边,要听话,但也……别太委屈自己。”

最终,他看向姜青麟,只简单说了一句:“……她就交给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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